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北方的寒风如同裹挟著冰碴的刀子，刮过镇北关内外。持续了半夜的喧嚣与厮杀似乎暂时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却浓郁得令人窒息。关墙内外，火光并未完全熄灭，仍在某些角落顽强地燃烧着，将断壁残垣和层层叠叠的尸体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地狱的画卷。
徐猛拄著刀，半靠在残破的箭垛上，胸膛剧烈起伏。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但内腑被降魔杵震伤的隐痛却一阵阵传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关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敌营。
寅时三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两个时辰前，当关外那三处冲天大火燃起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敌军攻势为之一滞，关墙上的压力骤减。但好景不长，不过半个时辰，敌军的进攻便以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方式卷土重来！那不仅仅是攻城，更像是绝望困兽最后的反扑。
云梯、攻城锤、撞车所有能用的器械都被推了上来。金刚寺武僧的“金刚伏魔阵”也不再仅仅是攻坚，而是开始集中力量，配合精锐狼骑，反复冲击几处早已摇摇欲坠的城墙段落。那悬浮的“镇魔塔”投影，更是金光大放，不再仅仅扰乱心神，甚至开始凝聚出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束，轰击城墙薄弱处，每一次轰击都让大片墙砖崩裂，守军死伤惨重。
徐猛知道，对方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在后方混乱彻底蔓延、军心崩溃之前，一举拿下镇北关！他同样将自己最后的预备队，甚至亲卫营都填了进去，亲自带着供奉堂仅存的几位高手，哪里有险情就冲向哪里。他的战刀已经彻底卷刃，换成了寻常士兵的长矛，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将军！东面瓮城段快守不住了！番僧冲上来了三个阵法节点，弟兄们死伤殆尽！”一名浑身浴血、手臂齐肘而断的校尉踉跄著奔来，嘶声哭喊。
徐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白起约定的寅时三刻已近，但关外依旧一片黑暗死寂，没有任何援军到来的迹象。或许，那位杀神将军的计划出现了变故？或许，他们终究没能及时赶到？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笼罩在黑暗与火光中的关城，那里有他的将士，有无数百姓，有他镇守了半生的土地。
“传令”徐猛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点燃烽燧台所有还能动的弟兄，随本将军夺回瓮城！”
点燃烽燧台，意味着向后方传递最紧急、最绝望的求救信号，也意味着，镇北关已到了最后关头。
“大将军！不可！您”副将急道。
“执行军令！”徐猛厉喝，眼神如刀。他一把扯下身上残破的将旗，撕下一角，咬破手指，在上面飞快写下几个血字，塞给那名断臂校尉，“若本将军战死，你务必活着将此旗交给陛下！就说徐猛，不负国恩！”
说完，他再不犹豫，提起长矛，转身便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火光最盛的东面瓮城段冲去！他身后，残存的亲卫、还能站起来的伤兵、以及那些眼神中只剩下死战之意的将士，沉默地跟随着，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归山的猛虎。
镇北关最高的烽燧台上，三堆巨大的、浸透了火油的柴堆被同时点燃，刹那间，三道粗大的、笔直冲天的狼烟，混合著橘红色的火光，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在死寂的夜空中显得无比悲壮与刺眼！
与此同时，镇北关外，金帐汗国中军大营。
兀术正焦躁不安地在金帐内踱步。后方粮草被焚、渡口遇袭的消息虽然被严令封锁，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中悄悄蔓延。尤其是看到镇北关方向那冲天而起的三道烽火狼烟，更是让他心头狂跳。那是决死求援的信号！徐猛撑不住了！但也意味着，对方在做最后的挣扎！
“报——！”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冲入大帐，“大汗！东面瓮城段我军已攻上城头，正在扩大战果！但守军抵抗极其顽强，徐猛亲率残部反扑，战况胶着！”
“好！”兀术眼中凶光大盛，“传令宝象、灵狮两位尊者，请他们务必缠住甚至击杀徐猛！再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支援东面瓮城段！只要打开一个缺口，镇北关便是我们的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关城被攻破，财富、女子、土地唾手可得的美好景象，暂时压下了对后方不稳的忧虑。
然而，就在兀术将全部注意力、兵力都投向镇北关东面瓮城，试图打开决定性缺口之时——
金帐汗国大军营地的最西侧，也是最靠近“野狼谷”方向的边缘营区。
这里原本驻扎著负责侧翼警戒和后方辎重看管的部分兵力，因主力被抽调参与攻城，此刻显得颇为空虚，巡逻也较为松懈。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大玄军队要么在关内死守，要么就是那几支在后方捣乱的小股精锐，绝不可能有胆量、有能力直接冲击正面的大军营盘。
寅时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营地边缘，负责值夜的几名哨兵正裹着皮袄，缩在避风的角落，昏昏欲睡。连续多日的征战和昨夜后方的混乱，让他们疲惫不堪。
突然，一名哨兵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望向营地外的黑暗。
黑暗，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下一瞬，那黑暗仿佛活了！
如同潮水般，又如同沉默的黑色铁流，无数身着黑甲、眼神冰冷、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身影，从营地外的旷野、沟壑、土坡后，悄无声息地涌出！他们没有呐喊，没有战鼓，只有整齐划一、却轻如狸猫的脚步声，以及兵刃偶尔擦过甲片的细微摩擦声。
那种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加令人胆寒！
“敌敌袭！！！”哨兵的瞌睡瞬间被吓到了九霄云外，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营地的寂静。
然而，太晚了！
黑色的潮水已经漫过了简陋的栅栏和拒马，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瞬间冲入了营地！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锐士营统领王戟率领的先锋！他们如同下山猛虎，刀砍枪刺，所过之处，帐篷被掀翻，火盆被踢倒引燃营帐，刚从睡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披甲拿兵的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冻土！
“结阵！结阵！”留守的千夫长惊恐地呼喊著，试图组织抵抗。但仓促之间，又是被突袭，面对这支如同杀戮机器般冷酷高效的敌人，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要管散兵！直取中军！焚烧粮草辎重！”白起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本人并未冲在最前面，而是如同掌控一切的棋手，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直接锁定了营地中央那几座明显更加高大、守卫也相对严密的帐篷——那里是临时粮草囤积点和部分将领的营帐。
在他的指挥下，锐士营如同一柄精准的手术刀，轻易撕开了混乱的敌营，分成数股，直插要害！其中一股由李焕率领，专门寻找马厩和草料场放火；另一股由白起亲率，则直奔中军核心区域。
“拦住他们！”留守的一名金刚寺“护法尊者”怒吼著，带着数十名武僧结阵冲来，试图阻挡这股最锋锐的箭头。
白起脚步不停，甚至看都未看那冲来的僧兵。他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并指如剑，朝着那护法尊者所在的方向，虚空一划。
“嗤——！”
一道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到极致的剑气凭空生成，瞬间跨越十余丈距离！
那护法尊者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死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狂吼著将全身罡气灌注于手中月牙铲，横挡在身前！
“咔嚓！”
精钢打造的月牙铲，连同他灌注其中的护体罡气，如同纸糊一般，被那道无形剑气轻易斩断！剑气余势不衰，掠过他的身体。
护法尊者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还保持着惊骇欲绝的表情。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额头、眉心、鼻梁、嘴唇、下巴一直延伸到胸腹，缓缓浮现。随即，他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裂成两半，向左右倒去，内脏鲜血流了一地。
一剑！仅仅虚空一剑，便斩杀了一名地煞宗师巅峰的护法尊者！
跟在白起身后的锐士营将士，眼神更加狂热与敬畏，攻势愈发猛烈。
而远处那些看到这一幕的金刚寺武僧和留守士兵，则彻底胆寒，士气瞬间崩溃，哭喊著四散奔逃。
大火，在金帐汗国大营的西侧边缘迅速蔓延开来，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黎明前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镇北关东面瓮城，徐猛正与两名金刚寺“金刚力士”及数十名精锐武僧血战。他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动作越来越迟缓。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关外敌营西侧，那骤然升腾而起的、绝非攻城所致的巨大火光与混乱！
紧接着，敌军攻城的攻势，明显出现了一丝迟滞和混乱！尤其是那些番僧，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或感应，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是白帅！白帅来了！”徐猛心中狂吼，一股索尼不知从何处涌起，长矛如蛟龙出海，竟一矛将一名稍显分神的金刚力士刺了个对穿！
“弟兄们！援军到了！杀啊！把番狗赶下城去！”他嘶声怒吼，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与战意！
原本已濒临崩溃的守军，看到城外敌营大乱，又听到大将军的怒吼，顿时士气大振，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反扑上去！
金帐汗国中军金帐。
兀术也看到了西营冲天的火光和传来的震天喊杀声，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怎么回事？！西营怎么了？！”
“报——大汗！西营遭不明敌军精锐突袭！来敌凶猛，焚我粮草，杀我将士，已突破前沿，正向中军杀来！留守的摩柯尊者战死！”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兀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回狼皮大座。摩柯尊者是留守西营的最高端战力，竟然战死了？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是什么人？
宝象尊者与灵狮尊者也已匆匆赶来，两人脸色同样难看至极。西营的火光和混乱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更让他们心惊的是，他们隐隐感觉到，西营方向，有一股冰冷、纯粹、浩瀚如海的恐怖杀意正在弥漫开来！那股杀意，甚至让他们的金身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大汗！事不可为！必须立刻撤军！”宝象尊者急声道，“后方已乱，西营被袭，镇北关久攻不下，军心已散！若等那突袭之敌与关内守军前后夹击，我等危矣！”
灵狮尊者虽不甘，但也知道大势已去，咬牙切齿道：“玄夜小儿！好狠毒的计算！竟藏了如此一支精锐！”
兀术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怒与恐惧。他知道，两位尊者说得对。这场仗，已经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一败涂地！
“传令撤军！”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前军变后军，交替掩护，向西北‘风蚀戈壁’方向撤退！请二位尊者及寺中大师断后！”
命令下达，本就因后方连番变故而士气低迷的金帐汗国大军，顿时彻底崩溃。攻城部队仓皇后撤，与从西营溃败下来的败兵撞在一起，互相践踏，乱作一团。所谓交替掩护，在恐慌的蔓延下，几乎成了笑话。
只有金刚寺的武僧，在宝象、灵狮两位尊者的约束下，还能勉强保持阵型，结阵殿后，抵挡着从西营方向如同潮水般压迫而来的恐怖杀意，以及城头上开始趁机反扑的守军。
黎明终于到来。
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大地。
镇北关依旧屹立，关墙上下，尸横遍野，但关墙上，那面残破却依旧飘扬的“徐”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关外，金帐汗国大军如同退潮般向着西北方向狼狈溃逃，丢下了无数尸体、破损的器械和来不及带走的辎重。西营的大火仍在燃烧，浓烟遮天蔽日。
在溃逃的洪流与断后的金刚寺僧兵之间，一支沉默的黑甲军队，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旷野上。为首者，玄甲染血，目光平静地遥望着溃逃的敌军，并未下令追击。
白起知道，穷寇莫追，尤其是对方尚有两位半圣尊者及不少精锐武僧断后。锐士营奔袭数日，连续作战，也已是强弩之末。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解镇北关之围，重创敌军，断其粮道，焚其辎重，挫其锐气。
此战，已胜。
徐猛在亲卫的搀扶下，终于踏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来到了城头，望向关外那支如同从地狱中归来的黑色军队，以及军队前方，那道如同山岳般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隔着硝烟与尸骸，遥遥相对。
徐猛艰难地抬起手，抱拳。
白起微微颔首。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镇北关，守住了。
金帐汗国与金刚寺的联军，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