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婉的白发成了守墓人总部最刺眼的风景。
每天清晨，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时，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放轻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她的衰老速度肉眼可见——第一天只是头发全白，第三天眼角出现了细密的皱纹，第七天她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走动了。
墨文和李维几乎住在实验室里，用尽所有方法试图延缓她的衰老。科技世界的基因修复剂、魔法世界的生命灵药、元素世界的精华结晶……能试的都试了，但就像往漏水的桶里倒水，这边灌进去，那边漏出来。
“规则层面的生命力枯竭。”墨文第九次检测后，红着眼睛说，“她的‘存在时限’被锚定了，九十一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任何外部补充都会被规则排斥。”
陆尘没说什么，只是每天陪在苏小婉身边，给她梳头，喂她吃药，推着她在院子里散步——那辆特制轮椅毁了，墨文连夜做了个新的，这次加装了更多缓冲装置，生怕颠着她。
第九天晚上，九界联盟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以投影形式召开。
九个光幕悬浮在总部大厅里，每个光幕里都是一个世界的代表:一号时间世界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持沙漏；二号科技世界是李维熟悉的o5-7“工程师”，半张脸都是机械；四号魔法世界是个穿长袍的大法师，法杖上镶嵌着七颗宝石……
以及五号、七号、八号世界的代表——它们刚被净化不久，投影都还有些不稳定，但至少站到了这边。
主持会议的是司徒静。他开门见山:“苏小婉的生命还剩八十二天。九界共鸣需要九个节点，她是九号世界的节点，不可或缺。所以我们需要方案，为她续命。”
第一个开口的是大法师:“魔法世界有‘生命契约’禁术，可以将他人的生命力转移给她。需要九十九个自愿者，每人献出一年寿命。”
“不行。”苏小婉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她坐在轮椅上，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不能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
第二个方案来自工程师:“科技世界可以制作‘意识上传’设备，把她的意识转移到机械体，避开肉体衰老。”
“那还是我吗？”苏小婉笑了笑，“而且，共鸣节点需要血肉之躯承载世界规则，机械体做不到。”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每个世界都提出了方案，但每个都有无法接受的代价或缺陷。要么需要牺牲他人，要么会改变苏小婉的本质，要么成功率低得可怜。
第六个方案是五号灵魂世界提出的:“我们可以把她的灵魂暂时抽离，封存在‘灵魂水晶’里。这样她的意识不会随肉体衰老，等找到续命方法再放回去。”
“能封存多久？”陆尘问。
“最多三年。但风险是……灵魂离开肉体超过一百天，就可能产生‘认知偏差’，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重要的人。”
陆尘看向苏小婉，苏小婉轻轻摇头。
她不能忘。尤其是现在。
第七个方案，是时间世界的白发老妪提出的。她一直沉默，直到其他方案都被否决，才缓缓开口:
“时间坟场。”
大厅里突然安静了。
“那是什么地方？”九儿问。
“上古时间法则破碎后形成的禁区。”老妪手中的沙漏缓缓翻转，“那里时间混乱，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起。传说坟场深处埋葬着‘时间碎片’，如果能找到一块，就可以为任何人‘续时’。”
“能续多少？”陆尘呼吸急促起来。
“看碎片大小。最小的也能续十年，最大的……据说能续百年。”
百年！
大厅里响起抽气声。
“但是。”老妪顿了顿，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时间坟场有守护者，一条活了不知多少纪元的时间龙。它不允许任何人盗取时间碎片，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给它一个‘值得交换时间的故事’。”老妪说，“它活了太久，对财富、权力、力量都不感兴趣，只对‘故事’着迷。一个足够打动它的故事，可以换取时间。”
司徒静皱眉:“什么样的故事算‘足够打动’？”
“不知道。”老妪摇头，“历史上有七个人进入时间坟场，只有三个人活着出来。第一个人给了它一个爱情故事，换到十年；第二个人给了它一个战争史诗，换到二十年；第三个人……给了它一个关于‘牺牲’的故事，换到五十年。”
她看向苏小婉:“但你猜怎么着？那三个人的时间，最后都没用上。”
“为什么？”墨文问。
“因为时间坟场的时间，有‘诅咒’。”老妪说，“任何从那里获得的时间，都会缓慢吸收周围生灵的时间来补充自身。如果你续命十年，你身边的亲人朋友，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衰老得更快。”
“吸收范围多大？”陆尘追问。
“不清楚。可能是十米，可能是一百米，也可能……是整个城市。”老妪苦笑，“所以那三个人，一个在发现自己吸收女儿的时间后自杀了；一个把自己锁在地下深处，孤独终老；最后一个……发疯了，觉得自己是怪物。”
绝望再次笼罩大厅。
苏小婉却突然笑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能‘转化’那种吸收，不让它伤害别人，就可以用，对吗？”
老妪愣了一下:“理论上……是的。但怎么转化？”
苏小婉看向陆尘，又看向九儿，最后看向大厅里所有人。
“用世界之种。”
她解释道:“世界之种可以净化侵蚀，转化能量。如果时间坟场的时间是‘污染态’的时间，那么用世界之种转化后，也许就能变成正常的、不会吸收他人的时间。”
“但世界之种需要大量世界本源驱动。”司徒静说，“你现在的情况，根本承受不起那种消耗。”
“我不需要承受。”苏小婉说，“九界共鸣启动时，九个世界的本源会暂时融合。那时候，我可以借用融合后的本源，一次性完成转化。”
她顿了顿:“也就是说，我必须先去时间坟场，拿到时间碎片，续命。然后在九界共鸣当天，用世界之种转化时间。两个步骤，缺一不可。”
“太冒险了。”二号世界的工程师摇头，“万一转化失败，你会在共鸣过程中直接老死。而且时间坟场本身就有生命危险。”
“那你们有更稳妥的方案吗？”苏小婉问。
大厅沉默。
“那就这么定了。”她撑着轮椅扶手想站起来，陆尘赶紧扶住。她站稳后，看向九个光幕:“时间坟场在哪里？怎么去？”
老妪叹了口气:“时间坟场的入口，在时间世界的‘永恒冰川’深处。我可以带你们去，但只能到入口。进去之后，生死自负。”
“足够了。”苏小婉说，“谢谢。”
“等等。”陆尘突然开口，“时间坟场的入口，是不是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入者皆失时间’？”
老妪猛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陆尘从怀里掏出时雨留给他的那枚“时间之心”怀表。怀表此刻正在微微发烫，表盘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正是那句“入者皆失时间”。
“时雨家族……有人进去过。”陆尘说，“这块怀表里，封印着关于时间坟场的记忆碎片。”
他看向苏小婉:“我陪你去。”
“我也去。”九儿说。
“还有我。”司徒静站起身。
“你们疯了？”大法师惊呼，“时间坟场一次最多进三个人！这是规则！超过三个，坟场会自动崩塌，所有人都出不来！”
三个人。
陆尘、苏小婉，还差一个。
九儿刚要说话，苏小婉按住了他的手:“你留下。你是桥梁，要维持九界通讯网络。而且如果我们在里面出事，外面需要有人想办法救援。”
九儿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最终点了点头。
“那第三个名额……”陆尘看向司徒静。
“我去。”司徒静说，“我有时间之力，进去后也许能帮上忙。而且……”
他看向苏小婉，金色眼瞳里有复杂的神色:“我欠你一条命。在宗门的时候，如果不是你替我挡下那一剑，我早就死了。”
苏小婉愣了一下，笑了:“你还记得啊。”
“从来不敢忘。”
计划就这么定了。
三天后出发，前往时间世界。随行人员:陆尘、苏小婉、司徒静。留守人员:九儿主持九界网络，铁山负责防卫，墨文和李维继续研究转化方案。
散会后，陆尘推着苏小婉回房间。夜深了，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虫鸣。
“害怕吗？”陆尘问。
“有点。”苏小婉靠在他手臂上，“但更多的是……期待。你知道吗师兄，我活了九世，每一世都在战斗，都在失去。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有一百年的时间，不用战斗，不用拯救世界，就和你还有九儿，过普通人的生活……那该多好。”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我想看九儿长大，想看他娶妻生子。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就老了。”
陆尘停下脚步，蹲下身，握住她枯瘦的手。
“那就抢回来。”他说，“把时间抢回来，把未来抢回来。时间龙要故事，我们就给它故事——我们的故事，足够精彩了。”
苏小婉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
月光下，她的白发像银丝一样发光。
“嗯。”
与此同时，虚空中。
那团微弱的银色光点，正在艰难地移动。它躲避着无处不在的黑暗触手，躲避着那些呼唤它“回家”的声音。
它已经很虚弱了，光芒黯淡得像风中残烛。
但就在刚才，它“听”到了九界会议的讨论，听到了时间坟场，听到了那个计划。
它停了下来。
然后，它开始改变方向，不再漫无目的地流浪，而是朝着某个坐标——时间世界的坐标——缓缓前进。
速度很慢，很艰难。
但它没有停。
因为它听到了妈妈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因为它想，也许自己能在那里，帮上一点忙。
哪怕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