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抬头看向岭内，雾气更浓，几乎看不清千步之外的景象。
【不对，朕的狗？那一大群铁毛狗呢？】
她在里面走了半盏茶工夫，鞋底碾过碎骨的窸窣声是唯一的动静。
停下脚，目光扫过四周。
枯树、怪石、被狗爪子刨得一团乱的泥地。以及满地散乱，被啃得干干净净的人骨。
唯独不见狗。
一只也不见。
商晚柠依稀记得上次来这儿，好像是十几年前吧，地府刚把孟婆店重新盖好那时候。
铁毛狗群乌泱泱的，毛色油亮，獠牙森白，见了生魂恶鬼就红着眼往上扑，岭内整天回荡着犬吠和惨嚎。
眼下这片死寂，不对劲。
商晚柠抬步往岭深处走。
雾气随着身形分开，露出更荒凉的景象。散落的骨头更多了，有些上面还带着新鲜的牙印，但本该趴在上头啃噬的狗影子，半个也寻不见。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山壁显出两座石室的轮廓。
门紧闭，覆着一层白森森的霜，霜里缠着牛头马面独有的“镇狱”煞气，沉甸甸压着四周。
石室上空，阴气漩涡残余的痕迹尚未散尽，灰蒙蒙的，缓慢旋转。
商晚柠在百步外站定，神识铺开，如温水漫过石室每一寸。
能量很稳。
牛萌萌和马三枪破关到了紧要处，但经脉里灵力流转顺畅，神魂凝实，未见走岔迹象。
阴气漩涡被很好地约束在石室周围，像一道天然屏障，并未往外肆虐。
她收回神识，视线落向石室更外围——那片本该趴满铁毛狗的空地。
空荡荡的，连根狗毛也没有。
看到这里，商晚柠不急着走。
她在石室外围转了转，靴尖踢开几块碎骨，露出底下被踩实了的泥地。狗爪子印凌乱重叠，印子还很新鲜，是最近两天留下的。
印记朝着岭外延伸，一路往外……
她蹲下身，指尖掠过泥地边缘几处不起眼的凹陷。
不是爪印，倒像什么东西被拖拽过的痕迹。旁边泥里混着些许黑褐色渣子，捡起来捻了捻，是妖兽肉干晒过头碎掉的残渣。
商晚柠站起身，拍了拍手。
心里那份因“狗群失踪”而起的疑云，大致有了新方向。
她索性在恶狗岭又待了两天。
头一天，盘坐在石室对面一块青石上，闭目调息，神识却始终分出一缕，笼着整座山岭。
白天，岭内死寂。偶尔有缕阴风卷过，带起枯叶沙沙响。
夜里，忘川河方向会飘来淡淡地磷火，幽绿色光斑掠过岭口，很快便消失。
狗吠绝迹，撕咬声沉寂，连低阶妖兽本能的窸窣动静也听不见。
第二天午后，商晚柠起身，走到铁毛狗群平日聚集的背风处。
地上散落着不少骨头，大多被啃得干干净净，泛着惨白的寒光。
她在一处凹陷的土窝边停下。
这该是狗大的“位子”，垫着干草，旁边还丢着半块未曾啃完的磨牙骨。
骨头上不见新牙印。
干草窝里积了一层薄灰。
商晚柠伸手在草窝里探了探，手指触到一个硬物。
掏出来，是块半个巴掌大的黑木牌，边缘磨得光滑，正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
地府妖兽的“工牌”，上头盖有香火记录与考勤印记。
她翻过来。背面用爪子划拉出几道痕，勉强能辨出个“休”字，旁边跟着七个歪斜的竖杠。
商晚柠盯着那七道杠，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将木牌扔回草窝，转身往岭外走。
该看的都看了。
阴气漩涡无碍，牛头马面破关无碍。
【呵，狗，是自己跑的。】
……
回交泰宫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廊下宫灯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映得青石板路湿漉漉的。
商晚柠刚踏进殿门，就看见陈瑜窝在窗边的软榻上。
白毛萝莉抱着个引魂枕，下巴搁在枕头边，红瞳盯着殿外，听见动静，“噌”地坐直了。
“陛下！”她叫了一声，脸上透着十足的心虚。“你去恶狗岭了？看见狗大没？”
商晚柠解下外袍递给侍女，走到书案后坐下，这才抬眼看向陈瑜。
“狗大在后勤部。”她语气如常，“冥萱调的。”
陈瑜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问：“后、后勤部？它一只看门狗，调去后勤部干嘛……”
“搬砖。”商晚柠翻开一份公文，拿起朱笔，“不然呢？恶狗岭铁毛狗群，近三个月日均出勤一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躺着，睡觉，等人投喂。”
陈瑜噎住了。
她手指抠了抠引魂枕的边角，声音更小：“我就……偶尔喂喂……也没天天去啊……”
“嗤，偶尔？”
商晚柠笔尖一顿，抬眸，“狗大工牌后面划了七道杠，连休七天。这‘偶尔’，是不是太勤了点？”
陈瑜不吭声了，脑袋耷拉下去，白毛软软地垂在肩头。
商晚柠看着她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一口怒(。气憋在肚子里。
“狗群不是被阴气漩涡吓跑的。”她放下笔，身子往后靠进椅背。
“是有人喂得太好，歇得太舒服，让它们觉得恶狗岭的差事可干可不干。正好牛头马面破关，岭内能量波动，干脆逮着机会集体旷工。”
“横竖有你这位府城隍兜着，冥萱就算知道了，还能真罚？”
陈瑜抬头，红瞳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想让它们旷工……我就是看它们馋，顺手给点吃的……也觉得它们天天守着那破岭，怪闷的……”
“呵，顺手给点吃的，顺手带它们去忘川河边撒欢，顺手告诉它们‘冥萱部长近日忙，没空巡查’。”
商晚柠:“阿瑜，你是地府府城隍，不是街边喂流浪猫狗的小姑娘。”
“你手底下每一头妖兽、每一个鬼差，领了职司，就得尽责。你这般‘顺手’，顺掉的是恶狗岭刑罚一环的规矩。”
陈瑜肩膀缩了缩，抱着引魂枕的手指收紧。
殿内，静了下来。
凝神香的烟笔直往上飘，在宫灯光晕里扯出淡青色的细线。
半晌，陈瑜闷闷说：“那现在怎么办？狗大它们还能回恶狗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