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警告,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天的意识中持续扩散着涟漪。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对寒潭本身的观察上,并刻意与陈平保持着一种疏离但偶尔会交换眼神的微妙距离。
钱执事依旧每日阴鸷地巡视,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克扣本就微薄的食物更是家常便饭。寒潭恶劣的环境和沉重的劳役,如同磨盘,碾磨着每个服刑弟子的意志和体力。有人病倒,被草草抬走,不知死活;有人试图反抗或逃跑,被钱执事亲手打断腿,丢在寒潭边哀嚎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便没了声息。这里,人命比寒潭上的雾气还要稀薄。
林天愈发小心。他采集寒铁石和清理阴尸苔时,动作稳健,既不冒尖,也不落后,恰好卡在完成任务的边缘。暗中修炼《青冥道诀》和利用寒气淬体时,也更加隐蔽,尽量模拟出被寒气侵蚀、勉力抵抗的疲惫模样。胸口清凉气息与寒煞之气的交互愈发熟练,虽然转化效率依旧很低,但丹田内那缕淡青色气流,却在这日复一日的“冰火淬炼”下,变得越发凝实精纯,向着炼气一层中期稳步迈进。
他留意到,陈平似乎也在暗中观察寒潭。并非刻意,但每当钱执事不在,或夜深人静时,陈平偶尔会独自在潭边徘徊,目光深邃地望着幽黑的潭水,手指无意识地捻动,像是在计算或感应着什么。
这一日,天气格外阴寒,峡谷内刮起了带着冰碴的“阴煞风”。这种风不仅寒冷刺骨,还夹杂着细微的、能侵蚀灵力护罩的阴煞之气,连钱执事都缩回了石屋,只命令众人必须在午时前完成最低份额,否则严惩。
林天顶着狂风,在靠近寒潭中心区域的乱石堆中艰难采集寒铁石。风声呼啸,掩盖了许多细微声响。就在他挥镐撬动一块大石时,脚下被阴尸苔覆盖的湿滑岩石忽然松动!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一仰,手中矿镐脱手,眼看就要滑入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从侧后方疾掠而至,一把抓住他的后襟,猛地向后一拽。林天借力稳住身形,脚下一蹬,脱离了危险区域。回头一看,救他的正是陈平。
陈平脸色有些发白,气息微乱,显然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不小。他松开手,低喝道:“不要命了?这种天气也敢靠潭边这么近?不知道这里的石头被阴煞水汽浸蚀,早就酥了吗?”
林天惊魂未定,连忙道谢:“多谢陈师兄救命之恩!”
陈平摆摆手,目光却未离开林天刚才险些滑落的那处潭边。那里,因为林天的滑倒和矿镐的刮擦,覆盖的阴尸苔被掀开了一大片,露出了下面湿滑的岩石。而在岩石与潭水交接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幽暗的水下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暗红光泽。
林天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你看到了?”陈平低声问。
林天点头,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和疑惑:“那是什么?”
陈平没有立刻回答,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阴煞风依旧猛烈,其他囚犯都在远处埋头苦干,无人注意这边。钱执事的石屋门窗紧闭。
“帮我看着点。”陈平对林天说了一句,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更多的阴尸苔。他的手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气的灵力,避免直接接触阴尸苔的污染。
随着苔藓被清理,那片区域露出了更多面貌。岩石上,靠近水线的部分,隐约可见几道被水流常年冲刷、却依旧能辨认出人工刻痕的线条,线条走向扭曲怪异,透着一股邪气。而水下那点暗红光泽,似乎是镶嵌在岩石缝隙里的一小块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大部分隐没在幽黑的潭水中,看不真切。
陈平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骇然。他迅速用阴尸苔将那块区域重新覆盖好,抹去人为痕迹,然后拉着林天退到更远处的背风处。
“那纹路……是‘引煞符’的变种!”陈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还有水底那东西,虽然看不清,但那种暗红光泽和隐约的血腥气……很可能是‘血煞晶’的碎片!”
引煞符?血煞晶?林天对这两个词完全陌生,但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善类。
“这是……有人故意布置在寒潭的?”林天问道,心中已有了答案。
“肯定是!”陈平眼神锐利,“引煞符能引导和汇聚阴煞之气,血煞晶则是以生灵精血和怨气凝结的邪物,两者结合,布在这寒潭地脉节点上……这是在人为地强化此地的阴煞寒毒!甚至可能是在偷偷‘喂养’潭底什么东西,或者……为某个更大的阵法提供阴煞能量!”
喂养潭底东西?更大的阵法?林天瞬间联想到鬼哭涧可能存在的“地阴之脉”和“血祭阵法”!难道这寒潭,也是其中一环?
“陈师兄,你似乎对这些……很了解?”林天试探着问。
陈平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家族世代修炼水寒属性功法,对阴煞、水脉、符文略有涉猎。被罚来此地后,我就觉得这寒潭的阴煞之气浓得有些不正常,而且分布有规律,不像完全天然形成。今日所见,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林天,你之前药谷出事,我就觉得不简单。现在寒潭又发现这个……恐怕,宗门之内,真的有一只无形黑手,在暗中布置着什么惊天阴谋。我们这些蝼蚁,稍有不慎,就会被碾得粉碎。”
林天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寒潭的阴风更冷。鬼哭涧、药谷、寒潭……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和地点,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邪恶的线串联起来。
“我们……要不要上报?”林天问。
陈平苦笑:“上报?跟谁说?钱扒皮?他很可能就是被收买或安插在这里的眼线!直接找执法堂?我们两个戴罪之身,空口无凭,指认寒潭有邪法布置?谁会信?打草惊蛇不说,我们可能第一时间就被灭口!”
林天默然。陈平说得对,他们现在的处境,举报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林天看向陈平,对方显然比他有经验,也更有主见。
陈平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下了决心:“此事牵扯太大,我们力量太弱,不能硬碰。但也不能坐视不理。首先,我们要自保,活着离开这里。其次,尽可能收集证据和线索,但绝不能轻举妄动。最后……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出去,或许可以找机会,将线索传递给真正值得信任、又有能力追查的人。”
“值得信任的人?”林天脑中闪过苏雨的面容,但随即又想到白面具“小心身边人”的警告。韩猛?他太年轻,分量也不够。
陈平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低声道:“此事不急,出去后再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完成罚役,平安离开。记住,今日所见,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你自认为信任的人。”
林天郑重地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明白人心难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另外,”陈平补充道,“这寒潭既然被做了手脚,恐怕潭底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尽量远离潭心区域,采集任务宁可少完成些挨鞭子,也别冒险。钱扒皮那里,尽量避开,别引起他额外注意。”
两人达成默契,各自散开,继续劳作,仿佛刚才的发现和对话从未发生。
但林天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他在这寒潭之中,不再是完全的孤立无援,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盟友”。虽然这个盟友同样自身难保,来历神秘,但至少,在对抗这潭深不见底的黑暗时,多了一丝微弱的依仗。
傍晚,阴煞风渐渐停歇。林天拖着疲惫却暗含警惕的身体回到洞窟。他服下最后一粒淬体丹,感受着药力与残留体内的寒意对抗。清凉气息缓缓运转,将一丝丝炼化后的精纯灵力注入丹田。
他望向洞窟外,寒潭在暮色中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玉,幽深静谧。但那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正有无数暗流在无声涌动,隐藏着血腥的符文和未知的凶险。
还有五天,罚役期满。能否平安离开这诡异之地?
而离开之后,等待他的,又是怎样的局面?
林天闭上眼,将一切杂念压下,专注于眼前的修炼。变强,是在这越发凶险的棋局中,活下去的唯一棋子。
潭底秘影,已现端倪。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