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夜探获取的惊人秘密和沉重的心情,林天度过了一个无眠的白天。他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去药谷劳作,但手指在触碰清心草叶片时,眼前仿佛会闪过那摊暗红的血泥和灰烬;山风吹过,鼻尖似乎又萦绕着那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阴傀”、“转运点”、“血祭”、“阴冥道”、“主上”……这几个词如同毒蛇,在他脑海中反复盘绕噬咬。玄阴教的阴影,比他想象得更近、更浓、也更加狰狞。他们不仅在宗门附近活动,甚至已经渗透进来,建立了秘密据点,进行着某种邪恶的仪式,并且为此不惜随意杀害宗门杂役弟子灭口!
李四的死,像一记冰冷的警钟,敲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在这看似平静的仙门之内,危机四伏,而像他这样无根无底、修为低微的杂役,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意外”失踪的倒霉鬼。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仅仅满足于苟且偷生。但以他炼气一层、杂役弟子的身份,又能做什么?直接向宗门高层举报?证据呢?一个杂役弟子的一面之词,如何取信?那袋收集的泥土毛发?若对方反咬一口,说他勾结外敌、栽赃陷害,他百口莫辩。更何况,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深夜出现在那片危险区域。
去找苏雨师叔?苏雨对他有知遇之恩,为人也看似正直。但她是百草峰管事,并非执法堂主事,此事牵扯可能极大,她会不会因为顾忌而选择明哲保身?或者,她本身是否值得完全信任?
韩猛?韩猛豪爽义气,但他是新晋外门弟子,人微言轻,且此事太过凶险,林天不愿将他卷入。
一个个选项在脑海中闪过,又一个个被否定。孤立无援的窒息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傍晚,心事重重的林天返回杂役院。他刻意绕了一段路,在经过丙字区与乙字区交界处的水井时,放缓了脚步。井边围坐着几个年长的杂役,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神色间带着几分隐秘的兴奋。
“……听说了吗?‘暗市’又要开了。”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杂役压低声音道。
“真的?在哪?什么时候?”旁边的人立刻追问。
“老规矩,地点每次换,这次据说在‘落霞坡’后面的废矿洞里。明晚子时。入场费涨了,要两块下品灵石。”老杂役咂咂嘴,“不过好东西也多,听说这次有几件从‘黑风峡’那边流出来的‘硬货’,还有专门倒卖消息的‘风信子’。”
“黑风峡?那地方出来的东西……啧啧,怕是不干净。”有人嘀咕。
“管他干不干净,能换灵石就是好东西!咱们这种烂命,还讲究那么多?”
林天心中一动。暗市?他听说过这个词,是宗门底层弟子和一些散修之间形成的、游离于正式坊市之外的灰色交易场所,鱼龙混杂,什么都敢卖,什么消息都可能流通,自然风险也极高。但此刻,这“暗市”和“风信子”,却像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微光。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信息和获取信息的渠道。或许,那里能有他需要的东西?比如,关于“阴冥道”、“血祭”的只言片语,或者,关于玄阴教在青州活动的更具体情报?甚至,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些对他这种伪灵根修炼略有奇效的偏门之物?
风险很大。暗市不受宗门保护,杀人夺宝、黑吃黑是常事。两块下品灵石的入场费也几乎是他目前全部积蓄(算上刚得的三块,共四块灵石,但益气丹不能卖)。而且,他炼气一层的修为,在那种地方如同孩童抱金过市。
去,还是不去?
林天几乎没有犹豫太久。李四的死和昨夜听到的对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原地踏步,就是等死。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必须抓住。
他默默走开,回到自己冷清的小屋。关上门,他开始清点自己所有能用来交易或防身的东西。
灵石:四块下品。
丹药:益气丹三粒(不舍得卖),辟谷丹两粒。
杂物:迷魂散(剩大半包)、驱兽粉(大半罐)、兽筋绳、铁蒺藜、那本旧书、身份牌和药谷令牌(不能卖)、旧铁剑(唯一的武器)。
以及……那袋从昨夜现场收集的、可能蕴含线索也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证物”。
他小心地取出两粒益气丹,用干净的布片包好,贴身收藏。这是关键时刻补充灵力、甚至吊命的保障。剩下的辟谷丹、迷魂散、驱兽粉等杂物,或许可以打包换取少量灵石或所需之物。旧书……暂时留着。
那么,用两到三块灵石作为入场费和可能的交易金,留下一块备用。这是他全部的本钱。
他静坐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清凉气息在体内缓缓流转,带来一丝镇定。他再次回忆“敛息术”的法诀,力求在明晚能发挥最大效果。
第二天,一切如常。林天在药谷忙碌,神情专注,仿佛昨夜的心潮澎湃与生死抉择从未发生。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才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傍晚,他提前完成药谷工作,返回杂役院。子时行动,他需要时间准备和赶路。
落霞坡位于天阙宗外围更偏僻的西南方向,是一处早已废弃的低阶灵石矿脉所在,矿洞错综复杂,地形隐蔽。林天提前打听清楚了大概方位,入夜后,便悄然出发。
他没有走大路,专挑山林小路。突破炼气一层后,夜视能力有所提升,加上对危险的直觉,让他能在复杂地形中快速穿行。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抵达了落霞坡外围。
远远望去,山坡在夜色下如同一只匍匐的巨兽,黑黢黢的矿洞口像怪兽张开的嘴。山坡周围寂静无声,但林天能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扫过。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施展敛息术,藏身在一块风化巨岩的阴影里,仔细观察。
陆陆续续,有一些身影从不同方向悄然接近矿洞口。这些人大多穿着深色衣物,或用兜帽、面具遮掩面容,气息混杂,从炼气初期到中期不等,偶尔有一两个炼气后期的,便引来更多敬畏或警惕的目光。每个人在洞口都会稍作停留,似乎在与守门人交易,然后才被放入。
林天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出,拉了拉头上的破旧兜帽(用旧衣改的),将脸遮住大半,低着头,朝矿洞口走去。
洞口守着两个身材高大、戴着狰狞鬼脸面具的壮汉,气息都在炼气四层左右。其中一个伸手拦住林天,瓮声瓮气道:“规矩。”
林天默默掏出两块下品灵石,放在对方摊开的手掌上。那壮汉掂了掂,又上下打量了林天一眼(似乎对他炼气一层的微弱修为有些讶异,但并未多说),侧身让开一条缝。
林天闪身进入。
矿洞内并非想象中一片漆黑。洞壁上隔一段距离便插着一种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磷火石”,光线昏暗摇曳,将人影拉得如同鬼魅。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汗味和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气息。洞内空间比想象中大,被人工开凿出数个相连的洞窟,此刻已有数十人分散在各处,大多沉默地守着面前摊开的一块布或直接放在地上的货物,彼此间很少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货物五花八门:残缺的法器、色泽诡异的矿石、不知名的兽骨兽皮、颜色腥臭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些笼子里关着的、眼神凶戾的小型妖兽。叫卖声极低,更像是耳语。
林天心跳有些加速,强自镇定,装作随意地在一个个摊位前慢慢走过。他目光飞快扫过那些货物,大多不认识,也买不起。他在寻找“风信子”——专门贩卖消息的人。
走了大半圈,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特别的“摊位”。没有货物,只有一个人。那人干瘦如柴,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他盘膝坐在地上,面前用石灰画着一个简单的八卦图案,图案旁边插着一根小小的黑色幡旗,旗上绣着一个扭曲的“信”字。
就是他了。
林天脚步顿了顿,走到摊位前,蹲下身,压低声音,用刻意改变的沙哑嗓音道:“问事。”
白面具抬起头,小眼睛透过面具孔洞打量着林天,目光似乎在他缠着布条的旧剑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尖细平淡:“价钱看消息。”
“青州境内,阴属性修士或势力,近期异常活动。”林天言简意赅。
白面具沉默了几息,似乎在衡量什么,缓缓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十块下品灵石,或等价之物。”
林天心中一沉。三十块!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但他没有立刻放弃,继续道:“若有特定地点或事件关联,比如……黑风峡,或者,与‘血’、‘祭’相关。”
白面具的小眼睛猛地一缩,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盯着林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朋友,有些消息,知道了未必是福。你确定要问?”
“确定。”林天迎着他的目光,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白面具又沉默了片刻,这次时间更长。他似乎在做某种评估,最终缓缓道:“这个消息,很烫手。三十块灵石,只是入门价。而且,我只能告诉你,你提到的方向和地点,最近确实有‘大人物’在布局,动静不小,牵扯的也不仅仅是阴属性修士。更多的,你买不起,我也不能说。”
这近乎承认的暗示,已经让林天得到了部分确认。他强忍激动,问道:“‘大人物’,来自何方?”
白面具摇了摇头,指了指头顶,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可说,不可说。朋友,听我一句劝,有些浑水,不是你这种修为能趟的。这个提醒,算我免费送你。”
林天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而且三十块灵石他根本拿不出。他点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白面具忽然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在他背后的旧剑上,“你的剑,有点意思。虽然是把凡铁,但……似乎沾过不寻常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用它来换,刚才那个消息,我可以给你更详细一点的方向提示。”
林天心头一震。旧剑?沾过不寻常的东西?是指青冥玉碎时的影响?还是指他佩戴它探查过阴秽之地?
这剑是阿婆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
用剑,换一个可能更清晰的危险方向?
他站在那里,陷入了艰难的抉择。昏暗的磷火下,他的影子在坑洼的地面上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