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内幽暗的光线下,时间仿佛凝滞。林天能感觉到白面具那双小眼睛正透过面具,紧紧盯着自己,等待着他的答复。周围是压抑的寂静和远处隐约的、如同鬼语般的低低交易声。
旧剑静静地背在身后,粗布缠绕的剑柄抵着脊背,传来粗糙而熟悉的触感。这柄剑跟随他不过数月,是阿婆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也是他坠崖醒来后,拥有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它曾陪他走过问心路,陪他度过杂役院无数个清冷夜晚,陪他夜探险地。剑很普通,但在林天心中,它代表着一份来自凡尘的牵绊和勇气。
而现在,这个神秘的“风信子”却提出要用它来交换一个可能指向巨大危险、却又至关重要的消息。
“剑……有何特别?”林天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沙哑着声音反问。他想知道对方看出了什么。
白面具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在面具后显得含糊不清:“特别?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就是一块废铁。但对我这样常年与各种‘气’打交道的人来说,能感觉到它上面残留着一丝……嗯,很难形容的气息。古老?纯净?却又带着点破碎的意味。这丝气息很淡,几乎消散,但品质极高,与你本身的气息格格不入。它应该接触过某种……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曾经被某种力量浸染过。”
白面具的描述,让林天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感应到的是青冥玉破碎时,残留在剑上(或者说,是残留在当时佩戴着玉坠的他身上,进而沾染了常年佩戴的旧剑)的细微气息!这“风信子”对气息的敏感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这消息,值这柄剑?”林天再问,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对你而言,或许不值。对我而言,这丝奇异的气息,值得研究。”白面具坦然道,“至于消息……我只能告诉你,你关心的‘大人物’和‘事件’,其核心并不在‘黑风峡’,那里可能只是个幌子或次要节点。真正的‘漩涡’,离天阙宗山门,比你想象的更近。而且,与宗门内部,未必没有牵扯。”
内部有牵扯!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入林天心头。他之前就有过这种模糊的猜想,但被一个情报贩子如此直接地暗示,分量截然不同。
“具体是谁?什么牵扯?”林天追问。
白面具摇头:“这就超出这柄剑的价值了。我说了,有些浑水太深。我能提醒你的只有两点:第一,小心你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对你‘过分’关注的人;第二,如果发现任何与‘地阴之脉’或‘血祭阵法’相关的事物,有多远跑多远,那不是你能碰的。”
地阴之脉!血祭阵法!这两个词,与“阴冥道”瞬间联系了起来!
信息已经足够惊人了。虽然依旧模糊,但指向性更强,危险性也直白地摆在了面前。宗门内部可能有问题人物,对方所图极大(涉及地脉和阵法),而且核心活动区域就在天阙宗附近!
用一柄承载着过往、但目前主要作为念想和普通武器的旧剑,换取如此关键的警告和方向……这交易,似乎并不亏。毕竟,剑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方向错了,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林天脑海中闪过阿婆慈祥而模糊的面容,闪过栖霞村老槐树下温暖(却已破碎)的时光。这柄剑,是那段平凡却真实存在的过往,与他如今血腥谜团缠身的现状之间,一道脆弱的连接。舍弃它,如同亲手割断一部分过去的自己。
白面具似乎看出了他的挣扎,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黑暗中一尊诡异的雕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矿洞深处传来隐约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不知是哪桩见不得光的交易在进行。
林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矿洞内浑浊阴冷的空气。清凉气息在体内流转,带来一丝清明。
报仇,查明真相,活下去。 这才是他现在最核心的目标。任何阻碍这个目标的牵绊,哪怕是珍贵的回忆,在必要时刻,也必须有所取舍。阿婆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希望他因为一柄旧剑而错失保命求真的机会。
他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决然的平静。
他解下背后的旧剑,动作缓慢却坚定。粗布条被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那把毫无光泽、剑刃甚至有些细微缺口的铁剑。他将剑横托在手中,递向白面具。
“剑给你。消息,再说详细些,关于‘地阴之脉’和‘血祭阵法’,可有识别特征或常见地点?”
白面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林天真的会答应。他伸出枯瘦的手,接过铁剑,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尤其是剑柄与剑锷连接处,那里曾最贴近林天佩戴玉坠的胸口。
“果然……”白面具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收好剑,抬头看向林天,语气也郑重了些,“痛快。看在这丝‘气’的份上,再多送你几句。地阴之脉,乃地底阴煞之气汇聚流通之路径,非天然形成,往往需以邪法引导或借助特殊地势。其地表常有阴寒植被异常茂盛(如腐阴苔成片),或气温反常低于周边,鸟兽绝迹,时有阴风回旋。血祭阵法,则以生灵气血、魂魄为引,沟通或激活某种力量,阵法核心常需大量鲜血绘制符文,伴有尸骨或特殊祭品。两者结合,所图非小,往往是为了打开某种封印、接引某种存在,或进行大规模献祭换取力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天阙宗方圆百里内,符合‘地阴之脉’描述的地方不多。赤霞峰与百草峰之间的‘鬼哭涧’,宗门西北废弃的‘镇魂塔’旧址,以及……后山‘思过崖’深处。这些地方,阴气历来较重,若被人利用,不足为奇。至于具体是哪里,就要靠你自己判断了。记住,好奇心,会害死猫。”
鬼哭涧?那不就是他发现神秘洞口和昨夜探查的那片山谷区域!镇魂塔旧址?思过崖深处?林天将这些地名牢牢记在心中。
“多谢。”林天沉声道,不再多问,转身融入昏暗的矿洞阴影中,向着出口方向走去。背上的重量轻了许多,心头却更加沉重。
失去旧剑,仿佛割舍了一部分过去的凭依。但换来的是更清晰的危险地图和严厉警告。值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便只能沿着这条愈发险峻的路走下去。
他没有立刻离开暗市,而是用剩下的一块灵石,在一个贩卖杂物的摊位上,换了一柄更短、更轻便、也更锋利的精钢匕首,以及一小包效果更强的蒙汗药粉。匕首可以贴身藏匿,出其不意;药粉或许在某些时候能有奇效。这是他用最后的灵石为自己添置的、微不足道的保障。
当他走出矿洞,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却比矿洞内纯净百倍)的空气时,天色已近黎明,东方泛起鱼肚白。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洞,那里藏着无数秘密、肮脏的交易和致命的危险。
他紧了紧怀中新得的匕首,迈步走入渐亮的晨光中。身影被拉得很长,孤独而决绝。
回到杂役院小屋,林天将匕首小心藏于枕下,蒙汗药粉收好。他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道柳叶形的疤痕。旧剑已失,但这疤痕,以及与疤痕同源的那缕清凉气息和破碎的记忆,才是他与过去最深的、无法割断的连接。
“地阴之脉……鬼哭涧……内部有牵扯……”他低声重复着。白面具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对他“过分”关注的人?苏雨师叔?柳萱?还是……其他他甚至尚未察觉到的人?
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他已经没有退路。炼气一层的修为,在这即将可能掀起的风暴中,渺小如尘埃。他必须更快地变强,获取更多的信息,找到更可靠的依仗,或者……在风暴来临前,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避风港?
他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药谷的灵草需要照料,苏雨师叔的额外任务已经完成,他可以稍微喘口气。但林天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需要制定计划,需要更谨慎地观察,需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那瓶尚未使用的益气丹,以及百草峰药谷这个相对独立且能接触草木生机的环境。
变强,隐秘地变强,同时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抉择已下,剑已易手。接下来,便是行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