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后山禁地。
戚破苍的洞府深处，并非外人想象中那般灵气氤氲、华光璀璨，反而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与药石混合的苦涩味道。仅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映照着他枯槁如老树皮般的面容。
一道传讯符无声无息地穿过禁制，悬浮在他面前，是戚砚笛的禀报，详细说明了与四海商会达成合作的全过程，并提及大掌柜苏星海希望能亲自拜会老祖。
戚破苍混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苏星海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四海商会若连这点敏锐性都没有，也不可能将生意遍布大陆。他需要商会的渠道和资源，而商会，显然也看中了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价值。
“准。”
一个简单的字符通过传讯符送回。
次日，苏星海便只身一人，悄然来到了戚破苍的洞府之外。他没有携带任何随从，姿态放得很低。
“四海商会苏星海，冒昧来访，还请戚道友一见。”他站在洞府外，声音平和地传了进去。
洞府石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昏暗的光景。
苏星海神色不变，缓步而入。当他看到盘坐在蒲团上，气息微弱、死气缠绕，仿佛下一刻就要道消身殒的戚破苍时，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极致的惊诧与不解。
这般状态……与他预想中那位能隔空洞察、一语定鼎的“高人”形象，实在相差太远。若非刘管事那言之凿凿、近乎信仰的敬畏做不得假，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但他毕竟是金丹修士，老于世故，面上丝毫不露，反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拱手道：“戚道友，久仰了。今日一见，方知道友为家族殚精竭虑，令人敬佩。”他这话一语双关，既点明了戚破苍状态不佳，又抬高了其为了家族不惜损耗自身的形象。
戚破苍缓缓抬眼，那混浊的目光落在苏星海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金丹本源。苏星海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自身金丹竟微微一颤，这让他心中骇然，立刻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
“苏掌柜，请坐。”戚破苍声音沙哑，指了指对面的一个蒲团，“寒舍简陋，招待不周。”
“道友客气了。”苏星海依言坐下，姿态从容，开始切入正题，“贵家族新出的‘戚氏聚气丹’，功效神异，可谓颠覆性的创举。我四海商会能与之合作，实乃幸事。苏某此次前来，一是代表商会，表达对此次合作的重视，二来，也是真心想与戚道友结交一番。”
他话语诚恳，随即话锋一转：“我观戚家年轻一辈，如那戚长风，于丹道颇有灵性，留在山阳郡，恐埋没了天赋。我四海商会总部设有‘丹鼎阁’，汇聚天下丹道英才，更有大师定期讲法。若戚家有意，苏某可作保，送一两位杰出子弟前往修行，一切费用由商会承担。不知戚道友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将家族子弟送入四海商会核心机构培养，不仅能得到更好的资源和人脉，更意味着戚家与四海商会的关系将更进一步，形成一种隐形的同盟。这是苏星海抛出的橄榄枝，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绑定。
戚破苍沉默了片刻，洞府内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他自然明白苏星海的用意。
“苏掌柜好意，老夫心领。”他缓缓开口，“只是家族子弟，根基尚浅，还需在族中打磨些时日。此事，容后再议。”
他没有立刻答应，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和矜持。过于急切，反而会让人看轻。
苏星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强求，笑道：“无妨，此事全凭道友心意。我四海商会的大门，随时为戚家俊才敞开。”
接着，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苏星海在说，戚破苍在听。苏星海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提及了一些天灵大陆的趣闻轶事，以及商会内部流传的一些消息。
“……说起来，再过半年，便是我们山阳郡十年一度的‘金丹法会’了。”苏星海仿佛随口提起，“届时郡内金丹同道皆会齐聚郡守府，论道交流，并商议境内一些灵脉、矿场的分配事宜。听说此次法会，郡守大人还特意从上宗求来了一瓶‘凝华露’，对于滋养金丹、稳固修为大有裨益，倒是适合戚道友目前的情况。”
他看似好意提醒，实则是在传递两个重要信息：一，金丹法会涉及重大利益分配，戚家必须参加；二，法会上有对戚破苍可能有益的资源。
戚破苍眼皮微抬，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凝华露……确实难得。”
苏星海见他回应，继续笑道：“是啊，郡守大人此次也是下了血本。不过，比起那些真正的延寿灵物，这‘凝华露’又算不得什么了。听闻在一些顶级的拍卖会上，偶尔会出现能增寿一甲子的‘千年石乳’，或是那传说中的《九转归寿大法》的只言片语，那才真是引得金丹修士乃至元婴老祖都为之疯狂的东西……”
当“九转归寿大法”这几个字从苏星海口中看似无意地说出时，戚破苍那一直古井无波的心湖，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但他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那混浊的眼眸深处，似有极淡的微光一闪而逝。他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借此掩饰内心的震动。
“《九转归寿大法》？”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好奇，“可是那据说能逆天改命，助人挣脱寿元枷锁的古老传承？此等神物，怕是早已失传，流传在外的，多半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吧。”
苏星海仔细观察着戚破苍的反应，见他似乎只是寻常好奇，心中略有判断，但依旧说道：“道友所言极是，完整传承确实缥缈难寻。不过，据商会内部一些流散的古籍记载，以及某些从上古秘境中流出的残破玉简推测，此法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其九转之秘，似乎与几种极其罕见的天材地宝息息相关。比如，那生于极阴之地的‘幽冥魂莲’，长于九天罡风中的‘风雷仙芝’……当然，这些都只是古籍记载，真假难辨，权当闲谈，呵呵。”
他将这些信息以“闲谈”的方式说出，既示好卖了个大人情，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戚破苍默默将“幽冥魂莲”、“风雷仙芝”这几个名字记在心里。苏星海的话，如同在他黑暗的前路上，点燃了几盏微弱的指路明灯。虽然依旧渺茫，但总算有了具体的方向，不再是毫无头绪！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苏掌柜见识广博，老夫佩服。”戚破苍微微颔首，算是承了这份情。
苏星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今日与道友一叙，受益匪浅。商会事务繁忙，苏某便不多打扰了。道友若有何需求，尽管让下面的人传讯于我。告辞。”
“不送。”
送走苏星海，洞府内重归寂静。
戚破苍独自坐在黑暗中，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死寂气息的浊气。
“金丹法会……凝华露……”
“幽冥魂莲……风雷仙芝……”
“苏星海……四海商会……”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苏星海的意图很明显，抛出诱饵，展示肌肉，想要将他戚家，或者说将他戚破苍，更紧密地绑在四海商会的战车上。
而他也确实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九转归寿大法》并非完全虚无缥缈，它有迹可循，只是所需之物，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珍！
前路依旧艰难，甚至可以说希望更加渺茫，因为知道了目标是何等的遥不可及。
但戚破苍那混浊的眼中，却燃起了一丝比之前更加坚定的光芒。
知道路在何方，总比在原地等死要强。
“半年……金丹法会……”
他喃喃自语，感受着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得想办法……撑到那时候……并且，拿到那‘凝华露’！”
下一次燃烧寿元，或许不远了。而目标，将直指那能稳固他金丹、延缓生机流逝的“凝华露”。洞府之内，谋算已定；青岚山外，风云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