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杂讯愈来愈近。
听起来,人不少——孙屠夫竟如此阔气?
笑声飘进门槛时,二丫“噌”地起身,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假作欢喜地往厨房跑:“娘!娘!姓孙的要来了!”
“什么姓孙的,要叫姐夫!”陈氏喜笑颜开,站起来揩干净了手,又紧张地理了理发鬓,乘着众人的贺声就往院子里走。
“二丫,快把你爹叫出来,新郎官来了!”
二丫猛猛点头,像想起什么,又说:“娘和我一起,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接新郎官。”
“这孩子。”中年女人嗔怪著,脚下却欢欢喜喜走去里屋。
“孩他爹,快起来,女婿来”
“——啊!!!”
聚在一帮看热闹的宾客面面相觑,几个和陈氏交好的妇人犹豫着去瞧情况,也被惊了一跳:
往日凶神恶煞的丁父,此时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比这更吓人的是——
他嘴唇乌紫,一双眼脱眶似的瞪着,毫无神采!
这是
死、死了?
女儿出嫁的日子,老爹死了!
床前的陈氏哭天喊地地上去摇那具躯体,她家二丫头呆傻地立在一边,门口几人骇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扯起嗓子喊堂屋里的男人们。
“孩他爹!当家的!你这是咋了啊!你醒一醒!你看看我们!”
街坊里有个叫黄三的通些半吊子药理,大著胆子上前一探,摇摇头:“没气了。”
眼珠子都干了,可不就是死透了。
陈氏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傻站了许久的丁二丫好像终于回魂,“哇”一声也跟着嚎起来,脸埋在死人身上喊爹。
【宿主,推荐用一点能量值兑换快速落泪的秘诀。】
“闭嘴。”
一点能量值,她可舍不得。
这一家子也是可怜见的,大喜日子遇丧,大丫头的婚事吹了,以后说亲也难了。众人颇感晦气,又难免怜悯起来。
巷子里最热心肠的于嫂子开口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你们看开些,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上。”
“也是奇了,早晨还能喝粥吃饭,这会儿人就没了。”有人嘀咕。
二丫凄凄切切地道:“都怪我昨晚爹就不舒服了,但是早上他吃完粥又非要喝酒,我劝不住他”
众人一看,果然,打开的酒壶搁在床边。
又喝酒了啊怪不得
街坊谁不知道丁家男人是个酒鬼?日日酒不离口,从前好几次醉倒在门外摔破头摔断手,怕是早留下病引子了,今早又灌了酒
话说回来,女儿出嫁当日,居然还舍不下那几口猫尿,也是该他死。
自然,没人会将这种话说出口来。
陈氏却听得怔愣,浑浑噩噩,竟猛地回头,一巴掌把二女儿扇到地上,又哭又骂:“你这赔钱货!你干嘛不拦着你爹!他死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我知道你!”
赔钱货?
二丫的脑袋嗡嗡响,愣在地上。
她娘也说她是赔钱货?
她忽然不需要什么能量值来兑换了,眼泪水无需努力就淌满了脸。
门口有人看不过眼,一把把她往那边拽:“咋还打孩子呢?她懂个什么,丁老弟那么大个人”
后面的话不能说了。
黄三也劝道:“丁大哥出事也不单是一口两口酒的事。现在人没了,弟妹啊,最重要的是入土为安。”
他说错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并不是死人下葬。
是——
“好没规矩!”门口一声冷哼,“新郎上门迎亲,竟没一个人来接!”
众人这才想起这事,哗然让路,丁母也愣住了。
东屋匆匆走出一个少女。
大丫早听见里屋那里有人闹,但毕竟隔了这么远,听不真切,只以为街坊邻居闹喜,不安羞怯地待在屋中等候。
可方才
她呆呆抬头望向来人。
是个中年文士,衣裳一瞧就是好料子。说来也怪,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壮,说话却这样有力,连她在屋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门口又匆忙跨进个黑胖男人,这才是孙屠夫——她相公。大丫颇感不对,一时顾不上旁的,回头望堂屋——宾客全围在那儿。
“娘?二丫?爹?”没由来的,她惊惶起来。
二丫听见她叫,挣开大人站出来:“姐”
女孩子实在狼狈:衣裳发皱,脸颊红肿,满面泪痕。
“爹没了。”
她应该再夸张悲痛些的,但她做不到。
“啊?”大丫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没了”?
没了!?
她几乎要晕过去,三步作两步冲过去挤开人群,哭喊的女人和死了的男人映入眼帘。
她站不稳了。
二丫赶忙把人扶住。
“爹我爹什么时候他、他”
婶子叹气:“多喝了两口酒,许是引发病根了,走得急。”
“酒”
脂粉被眼泪糊花,大丫愤怒而哀怨起来,像是从前挨打了许多个晚上。
她跌倒在地,四肢无力,顾不得院子里孙屠夫的骂声。
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逃出这个家了。
完了。全完了。
院子陷入死寂。
谨慎的呼吸里,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大丫下意识回头。
“喝酒喝死的?”竟是那中年文士,“我看,倒不尽然。”
【检测到灵力波动,有修士正在靠近。】
二丫毛骨悚然。
孙屠夫跟在后头喊:“志远,志远。咱们回吧,何必在这晦气地儿待。”
他骂骂咧咧要丁家退那二两银子聘礼,又说死人有什么看头。
文士没接话,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后者马上闭嘴了。
众人不自觉为他让路,只有地上瘦小的丫头问:“你是谁?你想对我爹干什么?!”
“人都没了,我还能做什么。”文士不气不急,摇摇头,上前打量丁父丑陋的遗容。
“口唇青紫,面色发黑,嘴角干裂,是中毒而亡。”他没犹豫,“看起来像砒霜,剂量不小。”
二丫的喉咙里有一万根针在扎。
大丫抓着她的那只手用力地收紧,隔着皮肉箍痛骨头。
但这说法比喝酒喝死还离奇,众人窃窃私语。
“丁家没钱没势的,谁没事干毒他?”
“砒霜不便宜吧,听说好贵呢。”
“毒药被官府管制着吧,一查就能查出来买家,哪有杀人凶手那么蠢?”
“我看他懂个屁,装大尾巴狼!”
“——这是我堂哥孙志远,从仙宗回来的仙人!”
仙人?!
众人哗然。
早些年确实有人听说过世上有仙人,移山填海无所不能,但即使真有仙人,不也是贵族老爷们的事吗!咋可能出现在他们这穷乡僻壤?
真仙人能来这儿?
孙志远并不解释,只是笑眯眯伸出一只手,摊开。
掌心“噌”地冒出一个拳头大的火球。
“这是什么戏法?”有人嘀咕,却见那火球立刻像长了眼般向他袭来。
火球飞至面前,众人惊叫,慌忙避开,那人更是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下一瞬,中年文士轻飘飘挥手,火球无声消散在空气中。
现场鸦雀无声,连提心吊胆的丁二丫都被震住了。
“仙人显灵了!”“真是仙人!”这下没人质疑了。
“今早他吃了什么?”文士转头看向床边的女人。
“就一碗粥。”陈氏抹着眼泪,骤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哑了声。
那碗粥是二丫端过去的!
她自小胆大凶戾,一直恨她爹,总惹他生气。
大丫的手越箍越紧,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咚”一声闷响,瘦小的丫头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不是我!不是我!他是我亲爹!我怎么敢杀他?”
一个婶子去扶,她不肯起来,仿佛被吓狠了,一个劲辩解。
“怎么可能是丁二丫?”
“她才多大?”
“亲父女有啥隔夜仇?她对她姐不是挺好的吗,可见是个重感情的。”
孙志远沉吟。
二人目光相接,他看到一双青涩无助的眼,写满惶恐害怕,不多时就承受不住地移开眼睛。
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退一万步说,她哪有那个本事搞到砒霜。
他开口:“倒不一定是粥的过错。酒也有可能,碗也有可能,在厨房的都有嫌疑。”
几个当时在厨房帮忙的妇人顿时急了:“仙人您这啥意思,我们还能害老丁不成?”
他只是笑笑。
“干脆报官!谁去报官,让当差的老爷们把凶手揪出来!”
后面的事完全失去了控制,二丫歪在地上抽泣,听着他们闹哄哄跑去报官。
孙家兄弟走了,衙差来了。
所有东西检查了一遍,幸好餐具都给洗干净了,啥也没查出来。
捕快只能说:“案子真相官府自会查明,你们在家等著结果罢。”
里屋只剩委顿的娘仨和一具尸体。
大丫由始至终没说话,呆滞地低头,安静得像也死了。
她头上那朵红花多鲜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