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上纸页轻轻翻动。叶尘没有理会，手指在符囊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向情报墙前的那张地图。
他盯着丹霞谷方向的红点，眉心微蹙。
脚印出现在废弃矿洞本就蹊跷，更反常的是，对方并未掩盖痕迹，也不似探路者惯用的潜行手法。那人走得极慢，甚至在洞口驻留了一刻钟，仿佛在等待被人发现。
这不是试探，而是刻意留下的信号。
叶尘转身走向案前，抽出三份巡防记录。一份来自南岭药坊，一份出自边陲铁寨，还有一份是荒沙集所报。这三地皆属中立小势力，平日不依附任何大宗门，仅靠贩卖药材、矿石与情报为生。
但过去十天里，他们的巡逻路线都出现了异常。
南岭药坊弟子连续三日绕道北谷，那里不通主道，唯有断崖间一条险径可通外界；边陲铁寨深夜点燃了久未启用的烽火台，可那一夜并无敌情通报；荒沙集更是直接关闭集市五日，对外宣称疫病流行，然而周边村落却无一人染病。
叶尘将三份记录摊开，指尖缓缓划过每一页末尾的签章位置。
他闭目凝神，神识沉入上古灵识传承之中。
片刻后，一道微弱波动自识海泛起，如同水底浮出的一口气泡。那些原本看似无关的灵气残留，在灵识牵引下逐渐串联——竟都带着一种相似的气息：低微、浑浊，像是被反复过滤后的残渣。
这种气息，并不属于正统修炼体系。
叶尘睁眼，提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地点，再以直线相连。三条线交汇之处，正是那座废弃驿站。
七日前子时，三方人马曾在那里会面。
他起身走到墙角，取出一只铜盘，内盛半碗清水。这是最简单的溯气法器，只能使用一次。他将从三地采集的灵气样本逐一滴入水中。水面先是泛起涟漪，继而浮现几道扭曲纹路。
这些纹路拼合在一起，隐约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花瓣细长，边缘带钩。
叶尘瞳孔微缩。
他在传承记忆中见过这个标记。它并非某个门派的徽记，而是一种仪式符号，用于召唤或融合外来力量。使用者往往需献祭部分修为，换取短暂增强。
而这朵花，曾出现在百年前那场散修叛乱之中。当时一群游离于宗门之外的修士联合对抗大宗门，最终尽数走火入魔，死状凄惨。
如今，同样的痕迹再度浮现。
他放下铜盘，走向门外。
守夜弟子正在换岗，见他出来连忙行礼。叶尘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问药无尘是否仍住在原来的地方。弟子答是，就在东侧第三间偏房。
他沿着廊道前行，脚步轻缓。
药无尘屋中尚有灯光，门虚掩着，酒气混着草药香飘散而出。叶尘轻叩两下门框，里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问话：“谁啊？”
“我。”
门应声而开。药无尘穿着皱巴巴的道袍，头发胡乱插着一根竹筷，“这么晚还不睡？你不会又要让我跑腿吧？”
叶尘未答，径直走入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药无尘见他神色凝重，也收起了玩笑之态：“出事了？”
“三个地方有问题。”叶尘站在桌边，“南岭药坊、边陲铁寨、荒沙集。他们表面各自为政，实则已在暗中联络。”
药无尘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怎么知道的？”
“查了巡防记录，又用了溯气术。”叶尘接过茶，未饮，“他们在七日前见过面，地点是交界处的废弃驿站。目的不明，但留下了一种特殊气息——阴蚀类，驳杂不纯，像是人为拼凑而成。”
药无尘的手微微一顿：“你说那种……会让人发狂的气息？”
“对。”叶尘看着他，“你还记得百年前那次散修之乱吗？他们也是这样开始的。”
药无尘沉默下来，低头拨弄着茶盖：“所以你觉得这些人要联手对付我们？”
“未必针对我们。”叶尘摇头，“更像是在筹备某件大事。他们选那个时间碰头，又刻意留下线索，或许是想拉更多人入局。”
“那你打算怎么办？公开警告？”
“不行。”叶尘否决，“证据太少，一旦声张，反而会让其他中立势力以为我们在制造恐慌。而且……”他顿了顿，“有人希望我们内乱。”
药无尘抬眼看他。
“我在符囊里感应到了一丝异样。”叶尘低声说道，“这股气息被人动过手脚，像是故意引我去查。若我现在轻举妄动，恐怕正中对方下怀。”
药无尘冷笑一声：“那就装作不知？任他们搞小动作？”
“不。”叶尘走到墙边，拿起炭笔在墙上画了个圈，“我们要派人进去看看。不能是联盟正式成员，也不能穿制式服装。最好扮成游方散修，身份模糊，来去自由。”
药无尘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安排人？”
“嗯。”叶尘点头，“你要亲自挑选，必须信得过。任务只有一个——查明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是否有幕后主使。其余一切行动由你临机决断。”
药无尘思索片刻：“最快明天下午能出发。我认识几个老油条，早年干过探子的活，嘴严手稳。”
“好。”叶尘写下一张名单，“这是三个目标区域的重点观察位置，交给他们。另外，所有消息必须通过密语传回，不得使用常规传音符。”
药无尘接过纸条扫了一眼：“连陆长老都不能告诉？”
“暂时不能。”叶尘压低声音，“此事只要泄露一丝风声，对方就会消失。我们必须在他们尚未准备妥当之前，摸清底细。”
屋内一时寂静。
药无尘将纸条折好，塞进怀里，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事和玄阴宗有关？”
叶尘没有回答。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外头天色依旧漆黑，远处主营的灯火已熄大半，唯有议事堂门前那盏孤灯仍亮着，映出风中摇曳的影子。
他伸手触了触胸口的符囊。
温度比刚才更高了些。
“我不知道。”他说，“但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正在重新编织一张网。”
药无尘站起身，拍了拍衣袖：“那我就当一回蜘蛛，悄悄钻进去看看。”
他转身走向柜子，拉开底层抽屉，取出一块旧布包裹的腰牌。
“这是我当年在丹霞谷偷出来的通行令，伪造容易，也不会引起怀疑。”他笑了笑，“正好派上用场。”
叶尘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别冒险。”
药无尘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我白白送死过？”
“这次不一样。”叶尘沉声道，“若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必定设下陷阱。你的人一旦暴露，很可能活不到回来。”
药无尘将手中的腰牌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
“所以我才要去挑人。”他说，“放心，我选的都是不怕死、但更怕输的家伙。”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
冷风涌入，卷起地上几张废纸。
“天亮前我会把人选报给你。”说完，他跨出门槛。
叶尘站在原地，未曾应声。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茶杯，水面倒映着昏黄的灯光，微微晃动。
随后抬起手，将那杯茶缓缓倾倒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