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停了。试炼场边的白灯笼挂在铁架上，影子歪斜地投在地上，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过。
叶尘盯着那道影子，指尖轻轻在腿上敲了三下。
药无尘站在他身后，声音极轻：“它没动，可影子变了。”
“我知道。”叶尘收回目光，“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叫阵法师来查铁架和地面，看有没有刻痕。”
话音刚落，一名守卫从北门飞奔而来，单膝跪地：“报告！营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外来使者，未带武器，只说奉‘幽影客’之命前来问候。”
叶尘眉头微动。
陆明渊不知何时已立于身旁，手按剑柄：“这个时候来人？太巧了。”
“或许并非巧合。”叶尘转身朝主营走去，“准备偏厅，茶要热，灯要点亮。我去见他。”
药无尘快步跟上：“要不要在茶里做些手脚？”
“不必。”叶尘摇头，“若他真有手段，一杯茶也瞒不过他。我们只需做足姿态。”
三人抵达偏厅，使者已在门外等候。那人一身灰袍，高领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毫无光泽，宛如两口深井。
叶尘挥手示意随从退下，亲自掀帘而入。
“贵客远道而来，未能亲迎，失礼了。”他落座，语气平静，“不知‘幽影客’是何人？又为何知晓我的名字？”
使者缓缓抬头，声音干涩：“主上观星多年，唯见一人逆天改命。是你。”
叶尘面色不动，指尖在桌沿轻叩三下。
陆明渊立于屏风旁，眼神骤然一紧。
药无尘坐在角落，悄然自袖中弹出一只小虫，顺着衣角滑落地面，悄悄爬向使者脚下。
叶尘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热气升腾，茶香四溢。
使者纹丝未动，覆面布上竟无一丝雾气。
叶尘放下茶盏：“一路辛苦，为何不饮一口？”
“我不渴。”使者答得干脆。
厅内一时寂静。
叶尘忽然笑了：“你这人倒有趣。不渴，不怕寒，站这么久也不累？连呼吸都察觉不到。”
使者沉默片刻：“我只负责传话。”
“好。”叶尘点头，“那你便说吧。”
“主上敬你是变局之人，愿与你共观天下大势，不争一时输赢。”使者语调平直，毫无起伏，“未来如何，全看你能否睁开眼看。”
“睁眼看什么？”
“看那些藏在光里的影子。”使者伸手，掌心托着一块玉符，“此物赠你。若有意相谈，可凭此符寻他。”
叶尘接过玉符。
冰凉光滑，表面无纹无饰。但他能感知到，这东西正悄然吸纳四周灵气，如同活物一般。
他神色如常，将其收入袖中：“多谢美意。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你不寻他，他自会再来寻你。”使者起身，“今日至此。”
叶尘并未阻拦。
陆明渊却上前一步：“请留步。”
使者顿住脚步。
“你不是活人。”陆明渊直视他的双眼，“活人说话必有气息，你却没有。你是傀儡？还是借魂寄体？”
使者嘴角微微牵动，不似笑：“你觉得呢？”
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稳健，背影笔直。
直到使者离开营地，药无尘才松了口气：“我放出的识螨可追踪七日。至于那块玉符……有问题。”
叶尘取出玉符置于桌上。
药无尘拿出青铜盘，将玉符放入其中。盘底泛起微光，内部纹路逐渐亮起。
玉符轻轻震颤，表面浮现出一圈圈微弱的吸力波纹。
“果然是追踪器。”药无尘冷笑，“他们以为我们会迫不及待去找他们？”
陆明渊皱眉：“直接毁掉？”
“留着。”叶尘伸手覆住玉符，“让他们以为我们信了，反而能顺藤摸瓜。”
药无尘眯起眼：“你是想用它反查对方？”
“不止如此。”叶尘凝视玉符，“他们主动联络，说明之前的手段见效太慢。如今换法子，或许是急了，也可能……是在试探我们。”
陆明渊沉声道：“这使者不对劲。他说‘共观时局’，可言语毫无情绪，像在背诵。”
“所以不是真人。”药无尘接口，“顶多是个会说话的工具。”
“那就更棘手。”叶尘手指轻敲桌面，“真正的敌人躲在幕后，连面都不露。这种人，要么极度谨慎，要么根本不在乎我们能否看见他。”
三人陷入沉默。
外面天色已暗，营地灯火次第亮起。
药无尘忽而开口：“你说他们会再派人来吗？”
“不会。”叶尘摇头，“一次足矣。接下来，他们会等我们行动。只要我们触碰这玉符，他们就知道我们在意。”
“那我们就不碰。”陆明渊道，“假装收下，实则不理。”
“也不行。”叶尘望向窗外，“他们敢送，必定留有后手。说不定此刻就在观察我们是否异常。”
药无尘一怔：“你是说……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盯着？”
“未必用眼睛。”叶尘拿起玉符贴在耳边。
听不见声响。
但他能察觉到其中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似心跳，又似信号向外传递。
“他们在收集信息。”他低语，“不只是看我们做什么，更想窥探我们怎么想。”
陆明渊皱眉：“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演下去。”
“无需伪装。”叶尘将玉符放回青铜盘，盖上一块黑布，“我们给他们一点反应。”
“什么反应？”
“让他们觉得，我们心动了。”叶尘起身，“明日派一队斥候前往西北巡查，路线须经过废矿区边缘。让他们故意提起这玉符，说‘统帅昨夜研究至三更，似有所发现’。”
药无尘恍然：“引蛇出洞？”
“不。”叶尘摇头，“是让蛇先咬一口，才能知道毒有多深。”
陆明渊望着他：“你打算何时动手？”
“等他们露出破绽。”叶尘走到窗前，遥望北门外的小路，“现在是我们看不见他们。但只要他们还想与我们‘共观时局’，总会有人说得太多。”
药无尘起身：“我去配制隐息丹，至少能让探子不被察觉。”
“去吧。”叶尘点头，“另外，把识螨传回的数据每半个时辰记录一次，我要知道那使者回去见了谁。”
陆明渊最后看了一眼被黑布覆盖的玉符：“小心些。这种人不怕死，也不怕骗。他们最可怕的，是让我们自己走进圈套。”
叶尘没有回应。
他只是将手搭在桌角，一下一下地敲着。
三下一组，节奏稳定。
一如他思索时的习惯。
夜深了，偏厅的灯熄了。
主帐内，叶尘独坐案前。镇灵盘摆在面前，黑布掀开一角，玉符静静躺在其中。
盘面泛起淡淡波纹，显示玉符仍在持续吸收灵气。
他伸手探入袖中，触到另一件物件——那是早年在废弃洞府所得的一块骨符。方才靠近玉符时，骨符竟微微发烫。
同源的气息。
却非同出一地。
他正欲取出笔对，忽听得帐外一声轻响。
像是铜铃晃动。
他猛然抬头，冲出帐篷。
试炼场方向，那盏白灯笼仍悬于铁架之上。
可这一次，它的影子已然全然不同。
不再似灯笼。
而是一个人形剪影，双手垂落，头颅低垂，仿佛正对着营地，缓缓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