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到，营地中央的幻境试炼场悄然升腾起一层薄雾。叶尘立于高台边缘，俯视下方排成长队的弟子们。有人紧张地搓着手，有人低声耳语，也有人表面镇定，眼神却难掩慌乱。
他未发一言，只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地面泛起淡灰色光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雾气翻涌，一道道影子自地下浮现——有已逝的同门，有陌生面孔，也有穿着熟悉服饰的身影，用诡异的声音低语：“你信得过身边的人吗？”
第一批十名弟子步入试炼区。
起初一切尚好。他们依训练所学稳步前行，谨慎观察四周。但不久后，一名弟子忽然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前方。
“李师兄？”同伴轻声呼唤。
他毫无反应，反而拔剑指向队友。
“你不是他！他的左耳没有疤！”他怒吼着冲上前去。
守卫迅速介入，将他制服。叶尘眸光微冷，以灵识探查片刻，察觉此人意识已被侵蚀，濒临失控。
“带出去，”他下令，“送去药无尘那里。”
不远处，药无尘坐在石墩上，手中握着银针。见弟子被押来，他轻叹一声，挥手示意助手将其按住，随即一针刺入眉心。那人身体剧烈一颤，吐出一口黑气，终于恢复平静。
“第三个了。”药无尘低声呢喃，“安神丹快不够用了。”
高台上，叶尘继续凝视试炼场。第二批弟子表现稍好，但在“孤身陷阵”一关，三人小队很快失去联络。一人被困迷宫原地打转，另两人误以为其叛变，竟直接出手将其击杀。
叶尘抬手终止试炼。
“问题出在配合。”他对身旁文书说道，“一旦失联，他们便不知如何协作。”
文书低头记录，问道：“要通报陆长老吗？”
“不必，”叶尘答，“我亲自与他说。”
日影西斜，试炼暂停。所有参与过的弟子齐聚广场休整。许多人面色苍白，有的倚墙干呕，有的三五成群议论方才经历。
“我不是怕……只是那声音太像我妈了，好像真在叫我回家……”一名少年抱头蹲地。
同伴轻拍他的肩：“我们都一样。但你没冲动行事，比昨天强多了。”
药无尘走来，递上一颗药丸：“含着，别咽，可稳心神。”
少年接过，指尖微颤。
此时，沙盘室亮起灯火。陆明渊披衣而入，见叶尘已端坐桌前，面前摆放着三枚玉简。
“情况如何？”他问。
“不容乐观。”叶尘指向其中一枚玉简，“这是第三组的数据。他们在幻境中坚持七分钟，最终因内讧崩溃。没人怀疑敌人，反倒先怀疑同伴。”
陆明渊皱眉：“所以你说的‘三人一组，互为眼耳’，确实有道理？”
“有。”叶尘点头，“我发现存活下来的小组都有一个共同点——至少有一人始终关注队友状态。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提醒。这不是命令，是信任。”
陆明渊沉默片刻：“可信任这种东西，练不出来。”
“可以。”叶尘语气坚定，“只要一同经历生死，一同脱险而出。每一次成功配合，都会加深彼此依赖。我不指望他们立刻成为铁板一块，只希望关键时刻，能多看队友一眼。”
陆明渊看他良久：“你打算怎么做？”
“改变编组方式。”叶尘走到沙盘前，执起朱砂笔，在每个战斗单位的位置画出三角，“今后三人一组，固定搭档。每日同训、同食，连宿营也在同一帐篷。让他们熟悉彼此的呼吸、步伐、出手习惯。”
陆明渊冷笑：“听着像绑人质。”
“就是绑定。”叶尘坦然承认，“眼下最缺的并非战力，而是默契。等他们习惯背靠背作战，再谈其他。”
陆明渊久久注视沙盘，终是点头：“我可以调配岗哨配合你。但你要记住，压得太狠，人心反而更脆。”
“我知道。”叶尘应道，“所以我加了一项新内容——无声旗语。”
他取出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几种简洁符号。
“说不出话时，眼睛要看清；动不了手时，心里要想明白。这些符号我会教给组长，断联时用于沟通。”
陆明渊接过木牌细看：“简单，实用。行，明日开始试行。”
夜幕降临，第二批训练即将开始。
药无尘回到药庐，打开瓷瓶清点药物。青色药丸仅余不足三十粒，而待训弟子仍有两百余人。
“这样下去，撑不过三天。”他喃喃道。
但他并未停歇，翻开药材簿重新核算配比。炉火燃起，屋内弥漫苦涩药香。
试炼场上，新一批弟子已列队完毕。
叶尘登上高台，声音传遍全场：“今日只有一条规矩——不准放弃队友。哪怕你觉得他是假的，哪怕他对你举剑，只要未亲眼见他杀人，便不可动手。”
人群骚动起来。
“可若他真被控制了呢？”有人高声质疑。
“那就制服他。”叶尘沉声道，“用绳索，用符箓，用你能想到的一切办法。记住，唯有死者才是敌人。活着的人，都有可能是你自己。”
众人陷入寂静。
他抬手启动阵法。
这一次，当幻象中的“同门”开始挑拨离间，一组三人并未反目。他们背靠背围成一圈，一人紧盯前方，一人扫视两侧，第三人不断低声重复：“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他们在幻境中行走整整一刻钟，系统判定通过。
叶尘嘴角微微一动。
他转身走向记录台，调出全部数据玉简，逐一回放失败案例。手指在关键节点反复点按，结合古法推演，测算真实战场的生存概率。
大多数小组撑不过五分钟。
但他发现有一组，不仅识破“心魔低语”，还设下陷阱反败为胜，击溃模拟敌军。
“这组是谁？”他问文书。
“回大人，是赵岩那一组。”
叶尘记下了这个名字。
深夜，试炼结束。所有人集结于广场。
叶尘立于高台之上，手中托着三枚青铜令牌。
“今夜有三组达标。”他说，“他们未曾取胜，但他们未曾溃散。这才是我们真正追求的东西。”
他念出名字，三人登台领取“镇心令”。
台下掌声初时稀落，继而愈演愈烈。
药无尘站在角落，轻笑：“你还搞了个仪式。”
“就得搞仪式。”叶尘道，“人需要看得见的东西才肯相信。这块铜牌不值钱，但它证明——有人挺过来了。”
药无尘收起笑意：“可铜牌救不了命。”
“但它能让持牌之人多一分勇气。”叶尘望着台下，“现在他们知道，害怕不是软弱，扛住了才是。”
陆明渊走近，低声道：“我已经下令，明日全面推行新编队。主营防守也将按你的方案调整。”
叶尘点头。
北风拂来，吹动衣角。营地灯火通明，弟子们有序退场，交谈声此起彼伏。
他知道，墙已经筑起。
刀也磨锋。
这时，药无尘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
“你看那边。”
叶尘顺其所指望去。
试炼场边，那盏未曾点燃的白灯笼悬于铁架之上。铜铃静止，纸面空白。
然而灯笼投映在地上的影子，正缓缓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一点一点撑开它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