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罐里的怪物在镇静气体中安静下来，扭曲的肢体不再抽搐，那些错乱的眼睛也闭上了。陈博士通过观察窗采集基础数据时，林墨却一直盯着罐子——不是在看怪物，而是在看它带来的可能性。
“样本初步分析：dna序列高度混杂，至少检测到六种不同生物的遗传标记。”陈博士的声音从实验室传来，39层的经历让他建立了这个临时分析点，虽然简陋，但至少能进行基础检测，“灵长类、爬行类、啮齿类甚至有一些植物基因片段。这不是自然进化，是人为拼凑的弗兰肯斯坦。”
弗兰肯斯坦。创造怪物的人最终被怪物反噬。林墨想起深蓝生物科技，想起陈远舟——那个在顶楼控制室孤独死去的男人，他创造了这些怪物，然后呢？他是被自己创造的东西杀死的吗？还是说，当末世降临时，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选择在堡垒中等待死亡？
“它能被控制吗？”林墨问。
陈博士推了推眼镜：“egd-07装置的信号对它有明显影响，说明它的神经系统被预先植入了响应机制。理论上，如果我们能完全掌握信号协议”
“我们就能控制一支怪物军队。”鬣狗接话，眼中闪过猎人的光芒，“用它们对付攀爬者，对付其他威胁”
“也可能失控，反噬我们。”苏沐晴打断，“别忘了，这些怪物是被设计出来的生物武器。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林墨没有参与争论，他的目光已经从密封罐移到了天花板。上面，40层复式，陈远舟的骸骨和那个等待输入更多信息的控制台。再往上，是楼顶平台，是完整的太阳能阵列和那个被誉称为“数据上传节点”的设备。
“穗，园丁的任务清单，第三项是什么？”他问。
“任务三：提交一份关于‘能力觉醒者’的详细研究报告。要求：至少包含两名觉醒者的完整数据，包括能力触发机制、进化轨迹、社会适应性评估。截止时间：14天。”
14天。两周时间，提交自己和苏沐晴的数据。如果拒绝，观察员绩效评估不合格，可能触发替换程序。如果提交，等于向园丁完全暴露他们的能力，可能成为更深入实验的材料。
“任务二呢？”苏沐晴问，“变异生物样本，我们已经有了一种。”
更多样本。除了罐子里的怪物和攀爬者，他们还需要第三种。而天际公寓附近，甚至大楼内部，可能还有更多深蓝留下的“实验产物”。
林墨调出大楼的完整结构图。他们已经控制了22层到39层的大部分区域，但还有几个地方从未涉足：地下车库的深层区域、某些被封死的设备间、还有40层复式上方的阁楼。
“陈博士，陈远舟的个人数据库里有提到其他样本存放点吗？”
“加密等级太高，我还在尝试破解。”陈博士摇头，“但根据深蓝的一贯做法，他们会在多处存放备份样本。39层的二级样本库是已知的，但可能有一级样本库——更高等级、更危险的样本。”
“在哪里？”
“通常会在最安全的地方。”陈博士指向天花板，“顶楼之上，或者地下深处。”
顶楼之上，是阁楼和设备层。地下深处，是车库之下的基础设施空间。都需要探索，都需要冒险。
但林墨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工具：egd-07装置的控制权。虽然只能局部调整，但那些信号对深蓝制造的生物武器有效。如果他能在探索前，先用信号“安抚”或“驱散”
“穗，能否扫描大楼内部，探测异常生物信号？”
“可以，但需要激活所有内部感应器，消耗大量电力。，可持续扫描30分钟。”
“执行全面扫描。我要知道这栋楼里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控制室的主屏幕亮起，天际公寓的三维模型浮现。绿色线条代表已探明区域，红色代表未知，蓝色是正在扫描的电磁波束。
扫描从地下室开始。地下一层，车库，显示有几个小型热源——可能是幸存的老鼠或其他小动物。地下二层，设备间，温度异常低，但有微弱的活动信号。
“放大地下二层。”林墨说。
画面放大。地下二层原本是楼宇的机电中心，有主配电室、水泵房、空调主机。但扫描显示，在空调主机房的后方，有一片区域被金属屏蔽——扫描波束无法穿透。
“金属屏蔽室。”陈博士分析，“可能是深蓝设置的秘密实验室，或者样本库。”
“有多深？”
“根据扫描反馈，屏蔽层厚度至少20厘米，军用级铅钢复合材料。如果里面有生物样本，它们被完全隔离，感应器检测不到任何信号。”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在楼上楼下住了几个月，而脚下一个铅钢封死的密室里，可能关着未知的怪物。
“继续扫描。”
扫描波束向上移动。一层，大堂，无异常。二层到十层，居住区，正常的人类活动热源。十层到二十层，同样。但在十五层，一个被封死的储藏室里，扫描检测到了低温热源——不是人类体温，是更低的、恒定的温度。
“可能是冷藏设备。”陈博士推测，“但为什么在居住层？”
林墨标记了那个位置，继续观察。扫描来到他们已经探索的区域：23层的隐藏通道，37层的维修通道，39层的样本库
样本库显示有多个热源，正是那些怪物，但它们现在处于静止状态，似乎被egd-07装置的信号安抚了。而在样本库的深处，储藏室内，扫描检测到了一个更大的热源——体型更大，温度更高，而且在移动。
缓慢地，有规律地，在有限的空间内移动，像在笼中踱步。
“还有一只。”苏沐晴低声道，“更大的。”
林墨点头，继续观察。扫描来到40层，顶楼复式。陈远舟的骸骨没有热信号，但控制台和墙壁里的设备仍在运转，产生稳定的热量。
阁楼显示有异常。
不是生物热源，而是电磁异常。强烈的、有规律的电磁脉冲，从楼顶平台向下辐射，影响着整个阁楼空间。而且，在电磁脉冲的中心，有一个奇特的“空洞”——扫描完全无法穿透的区域，就像地下二层那个屏蔽室一样。
“那是什么？”鬣狗问。
“数据上传节点。”穗回答，“园丁建立的远程通讯设施，用于上传观察数据和接收指令。节点由独立的聚变电池供电，设计运行时间：50年。”
50年。园丁的计划不是短期的，他们准备观察人类末世数十年。
“节点能关闭吗？”
“需要物理破坏，或者输入终止指令。但终止指令需要观察员07级以上权限。你当前权限：初级。”
又是一个需要晋升才能解决的问题。林墨感到一阵烦躁——园丁的系统设计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宫，每道门后都有新的门，每次晋升都需要付出代价。
30分钟扫描结束。屏幕上，天际公寓的三维模型布满标记：地下室屏蔽室、15层冷藏点、39层样本库大型个体、阁楼数据节点还有几十个小型的、可疑的信号源，分布在各个楼层的隐蔽角落。
“这栋楼是个蜂窝。”老王喃喃道，“每个蜂房里都藏着东西。”
“有些可能是无害的，比如储存的食物或药品。”陈博士说，“但有些”
“都是风险。”林墨接话，“而我们必须在风险爆发前，控制它们。”
他做出决定：分三步走。
第一步：清理已知威胁。用egd-07装置控制39层的怪物，然后逐步清理样本库，修复泄露，如果有安全的样本收集。
第二步：探索关键区域。地下室屏蔽室、15层冷藏点、阁楼节点。优先阁楼——那里有数据节点，可能包含园丁的重要信息。
第三步：完成任务。捕捉攀爬者活体，提交能力研究报告，提升权限，获得更多控制权。
每一步都充满危险，但每一步都必要。因为被动等待，只会让风险积累，最终爆发时无法控制。
“我们需要更多人。”苏沐晴说，“工程组、医疗组、武装组这次不是小队伍能完成的。”
“但扩大会员会增加风险，可能泄露秘密。”林墨说。
“秘密已经保不住了。”苏沐晴指向屏幕上的那些标记，“这些东西迟早会暴露。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公开，让大家知道我们在面对什么，为什么需要冒险。”
这是一个激进的提议。公开深蓝生物科技的存在，公开园丁的观察，公开这栋大楼里隐藏的威胁这可能引发恐慌，甚至叛乱。但也可能团结所有人，让大家明白，只有合作才能生存。
林墨沉思良久。最终，他选择了信任。
“召集所有楼层代表，还有监督委员会。”他说，“我们需要一次坦诚的会议。”
两小时后，22层最大的公共区域挤满了人。不仅楼层代表，许多普通居民也闻讯而来——手环发放后的紧张情绪，供水危机的恐慌，加上这次突然的召集，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林墨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屏幕。他没有穿防护服，没有带武器，只穿着普通的工装，这让他看起来不像高高在上的领袖，更像一个需要大家帮助的普通人。
“各位，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些真相。”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空间，“可能很残酷，可能很可怕，但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真相。”
他点击控制器，屏幕上出现天际公寓的三维模型，那些标记点清晰可见。
“这栋楼，我们的家，不只是避难所。”林墨指向标记，“在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深蓝生物科技留下的实验产物。在地下室，在15层，在39层甚至在我们头顶的阁楼。”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人瞪大眼睛，有人捂住嘴，有人开始低声祈祷。
“深蓝生物科技，就是制造了这场末世的公司之一。”林墨继续说，声音平稳但有力，“他们在世界各地进行基因实验，制造病毒，制造变异生物。而我们这栋楼，因为陈远舟——深蓝的首席技术官住在顶楼——成为了他们的一个实验场。”
他调出陈远舟骸骨的照片，调出园丁观察员徽章的特写，调出任务清单的截图。
“陈远舟死后，我被迫成为了‘园丁观察员07’。园丁是深蓝背后的组织，他们在观察末日后的幸存者，收集数据，进行某种实验。而我，如果不完成任务，就会被替换——新的观察员可能对我们更不利。”
真相一层层揭开，像剥开腐烂的果实，露出里面更腐烂的内核。人群中有人开始哭泣，有人愤怒地咒骂，但也有人——那些一直抱怨的人，那些质疑林墨的人——突然沉默了。因为他们终于明白，那些看似专制的决定背后，是更可怕的威胁。
“现在，我们需要做出选择。”林墨提高声音，压过骚动，“选择一：我们离开这栋楼，放弃已经建立的防御，进入外面的废墟，面对攀爬者和其他幸存者的掠夺。”
他调出无人机拍摄的废墟画面：游荡的丧尸，燃烧的房屋，掠夺者团伙的暴行。
“选择二：我们留下，但被动等待。等到某个样本泄露，怪物跑出来；等到攀爬者被信号吸引，攻破我们的防御；等到园丁派来新的观察员，把我们当作纯粹的数据源。”
画面切换，显示39层怪物的照片，显示攀爬者在外墙上爬行的视频。
“选择三：我们主动行动。”林墨的声音变得坚定，“清理大楼内部的威胁，控制我们能控制的，摧毁我们无法控制的。完成任务，获得权限，从园丁系统内部找到对抗他们的方法。同时，利用深蓝留下的资源——那些太阳能板，那些备用发电机，那些可能的研究设备——让我们过得更好，活得更久。”
屏幕上出现太阳能阵列的照片，出现储备物资的清单，出现社区未来的规划图：扩大种植区，建立真正的医疗站，恢复部分工业生产?
“我选择第三条路。”林墨看着所有人，“但这需要每个人的帮助。需要工程师去修复设备，需要战士去清理威胁，需要普通人维持社区的运转，需要所有人团结一致。”
他停顿，让话语沉淀。
“现在，我需要你们的选择。留下，还是离开？战斗，还是等待？信任我，还是另选领袖？”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第一个人站了起来。是顾大姐，那个在监督委员会激烈质问的妇女。
“我留下。”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但我有个条件：公开所有非核心信息，让监督委员会真正发挥作用，不是摆设。”林墨点头：“我同意。”
第二个人站起来，是老王：“我留下。但我要求更好的装备和训练，不能让我的人用命去填。”“同意。”
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不是盲从，而是带着条件的支持。他们理解了威胁，也理解了代价。他们愿意战斗，但要求公平，要求透明，要求被尊重。
这正是林墨想要的—不是无条件的服从，而是有条件的契约。在未世，信任不是给予的，是交换的。
最终，218人中，205人选择留下并支持林墨的计划。13人选择离开—大多是老人、体弱者，或者有孩子的家庭，他们无法承受战斗的风险。林墨尊重他们的选择，给了他们基础物资和三天的食物，并承诺如果外面无法生存，可以回来。
“你们永远是社区的一员。”他对离开的人说，“这扇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这句话让留下的人感到安心—领袖不是冷酷的独裁者，即使在压力下，他仍然保留着人性。
会议结束后的当晚，林墨在控制室制定了详细计划。
“阶段一：清理39层样本库。”他在战术板上标记，“时间：明天。队伍：我、苏沐晴、鬣狗，加上十名志愿者。目标：修复泄露，收集安全样本，如果可能控制那只大型个体。”
“阶段二：探索15层冷藏点。时间：后天。队伍：老王带队，陈博士随行。目标：确认内容，如果是药品或无害物资，回收；如果是危险品，处理。”
“阶段三：阁楼和数据节点。时间：大后天。队伍：我、苏沐晴、工程组精锐。目标：了解节点功能，尝试获取园丁数据，如果可能建立我们自己的通讯网络。”
“阶段四：地下室屏蔽室。时间：待定，需要更多准备。”
计划周密，但仍然充满未知。每一次探索，都可能遇到新的怪物，新的陷阱，新的道德困境。
但这一次，林墨不是独自面对。他有苏沐晴的能力预警，有鬣狗的实战经验，有陈博士的专业知识，有整个社区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他有egd-07装置的控制权。那些嵌在外墙上的发光“心脏””
可以成为他的武器—安抚怪物，驱散威胁，甚至…引导它们攻击其他目标。
当晚，林墨在控制台前调试信号参数。在耳边指导：
“针对p-211型生物武器（跨物种嵌合原型），建议使用频率37赫兹的安抚信号。
针对攀爬者，建议使用24赫兹的驱散信号。注意：同时发射多种信号可能导致装置过热，建议间隔使用。”
林墨设置好程序，保存为“作战预案”。窗外的装置开始按照预设节奏闪烁，蓝光在夜色中勾勒出大楼的轮廓，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苏沐晴走进控制室，递给他一杯热饮。
“睡不着？”她问。
“太多事要想。”林墨接过杯子，“我们明天要面对的，可能比今天更糟。”
“但今天我们团结了人心。”苏沐晴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蓝光，“你给了他们真相，也给了他们选择。这是信任的开始。”
“也可能是分裂的开始，如果明天有人死。”
“那就尽量不让任何人死。”苏沐晴转身看着他，“用你的能力，用我的预知，用我们所有的智慧。这不是盲目的冲锋，是有计划的攻坚。”
林墨点头。是的，有计划，有准备，有团队。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末世初期的幸存者，四处躲藏，被动应对。他们是天际公寓的居民，有自己的堡垒，有自己的资源，有自己的?野心。
向上，不只是物理上的攀登，更是地位上的提升—从被观察的实验体，到观察员，再到可能的反抗者。
“穗，调出园丁组织的基础结构图。”林墨说。
屏幕显示一个简单的金字塔：底层是观察员，中层是研究员，高层是管理者，顶端是…空白。
“园丁的最高层是什么？”
“信息权限不足。”穗回答，“但根据陈远舟观察员的笔记片段推测，园丁的最高决策机构被称为‘园丁理事会，成员身份未知，位置未知，目的改造人类文明。”
—园丁不认为自己在毁灭世界，他们认为自己在“修剪”人类文明，去除“枯枝”，培育“新芽”。
而天际公寓这个社区，可能就是他们眼中的“新芽”之一。林墨这个能力觉醒者，苏沐晴这个快速恢复者，甚至那些在末世中仍然努力维持秩序的普通人?都是他们观察的样本。
“如果我们想对抗园丁，我们需要盟友。”林墨说，“其他幸存者社区，其他观察员，甚至其他不满园丁的深蓝前员工。”“我们连自己这栋楼都还没清理干净。”苏沐晴提醒。
“所以要向上。”林墨的眼神在屏幕蓝光中闪烁，“清理大楼，完成任务，提升权限，获得更多信息。然后?找到盟友，建立网络，最终，找到园丁的心脏。”
这是一个宏大的计划，一个可能持续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抗争。但林墨知道，这是唯一的路。被动生存终将灭亡，只有主动抗争，才有未来。
窗外的蓝光继续闪烁，像某种召唤，也像某种挑战。
向上，向上，向上。
清理楼层的向上，提升权限的向上，对抗系统的向上。
每一次攀登，都可能坠落。但如果不攀登，就永远只能仰视深渊。
而林墨，已经决定不再仰视。
他要攀登，要征服，要站在顶端，看清楚这个末世的真相，然后…改变它。
即使这意味着要与怪物共舞，与系统博弈，与自己的良心妥协。
因为在这片废墟之上，希望从来不是免费的礼物。
它是用勇气换来的战利品，是用鲜血浇灌的花朵，是用无数个向上攀登的脚步，在悬崖上踏出的路。
而这条路，就从明天开始。
从39层开始。
向上，向上，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