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者撞击玻璃的声音仍在走廊里回荡，如同某种怪诞的心跳。林墨被苏沐晴和鬣狗从窗边拖开时，那只攀爬者的脸还贴在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纹从撞击点向外扩散，像一幅扭曲的抽象画。
它的眼睛——这是林墨后来反复回忆的细节——那双眼睛里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不是丧尸的空洞，不是野兽的凶残，而是一种评估。它在评估玻璃的强度，评估室内的防御，评估这些猎物是否值得投入更多。
然后它退入黑暗，如同潮水退回深海。
“立刻封锁所有35层及以上朝外的窗户！”林墨喘息着下达命令，“用钢板加固，立刻！”
工程组在二十分钟内完成了对35层所有朝外窗户的临时加固。钢板从内部焊接，封死了所有可能的进入点。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攀爬者决心进入，混凝土墙都能被它们凿穿，何况是钢板。
“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外墙安全性。”林墨在紧急会议上说。他的攀爬服还未脱下，汗水在黑色面料上画出深色的地图。会议室里聚集了核心成员：苏沐晴、陈博士、老王、鬣狗、李工，还有几名新提拔的楼层代表。
“评估？”老王的声音里带着后怕，“林墨，它们差点抓住你！它们能协作，能思考，我们还要怎么评估？”
“正因为它们能思考，我们才更需要了解它们。”林墨冷静地反驳，“无知才是最大的恐惧。我们现在知道它们有组织，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知道组织的程度，它们的目的是什么，那个装置又是什么。”
陈博士调出了林墨头盔摄像头拍摄的模糊画面。那个嵌在外墙上的装置在夜视模式下呈现诡异的轮廓，像一颗金属大脑，表面有脉动的光芒。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陈博士放大画面，“但它的设计显然有生物学的隐喻。看这些纹路——模仿神经突触的树状结构。这个发光核心可能是某种能量源，也可能是信号发射器。”
“它在做什么？”苏沐晴问。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它在与攀爬者进行某种交互。”陈博士推了推眼镜，“攀爬者接触它时，体温飙升，然后动作变得协调。这可能是一种信息传递，或者能量传递。也可能是某种‘校准’过程。”
“校准什么？”
“校准它们的变异。”陈博士的声音低沉下来，“病毒导致的变异通常是随机的、混乱的。但如果有一个外部装置在引导变异的方向，那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些攀爬者表现出了统一的特征和逐渐增强的智能。”
房间里陷入寂静。这个推测意味着攀爬者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而是被某种力量有意塑造的。
“陈远舟。”林墨说出了那个名字，“他在39层外墙安装了这个装置。他在引导攀爬者的进化。”
“为了什么？”老王的声音发抖，“为了保护他的实验室？”
“或者在进行某种实验。”陈博士补充，“深蓝生物科技在研究病毒和催化剂，攀爬者可能是他们的‘实验体’，而那个装置是‘实验控制器’。陈远舟在观察它们如何进化，如何组织，如何学习。”
这个可能性比单纯的防御更加可怕。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群被有意培养的掠食者，那么天际公寓可能不仅是它们的狩猎场，更是它们的试验场。
“我们该怎么办？”一名年轻楼层代表问，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首先，停止一切外墙活动。”林墨宣布，“任何靠近窗户的行为都必须有两人以上陪同，武装警戒。其次，加强所有楼层的内部防御，特别是35层以上——攀爬者能到达的区域。”
“那攀登计划呢？”苏沐晴直视他的眼睛，“顶楼还去吗？”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林墨身上。
“计划继续。”他的回答没有犹豫，“但策略调整。既然外墙行不通，我们就从内部通道走。37层到顶楼的隐蔽通道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如果通道里也有那些东西呢？”
“那就清理。”林墨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但我们不会盲目进入。先侦察，用设备探路，必要时建立前进据点，逐步推进。”
“时间呢？”陈博士问，“每延迟一天，攀爬者可能就进化一分。如果陈远舟真的在引导它们，那么时间站在它们那边。”
林墨知道这是对的。那个装置在加速攀爬者的进化，每过去一天，它们都可能变得更聪明，更协调，更危险。但贸然行动同样是自杀。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他最终决定，“明天开始，对通道进行深入侦察。小型机器人、摄像头、传感器我们要知道通道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威胁。”
“如果通道被攀爬者占据呢？”鬣狗提出了最坏的可能。
“那就找出它们从哪里进去的，然后堵死入口。”林墨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们所有人理解一件事：我们面对的不再是丧尸，而是某种新形态的恐惧。它们会学习，会协作，可能有我们无法理解的目的。对付它们，不能再用对付丧尸的方法。”
“那用什么方法？”苏沐晴问。
“用对付智慧生物的方法。”林墨的声音低沉，“观察、分析、预测、设陷阱。我们要比它们更聪明，否则死的就是我们。”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离开时都心事重重，脚步沉重。新形态的恐惧不仅存在于墙外，也渗入了每个人的心中。
午夜，林墨独自站在35层加固后的窗前。钢板焊接处还在微微发热，空气中有金属和焊料的气味。透过钢板上预留的观察孔，他能看到外面的黑暗。
城市废墟在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远处，偶尔有火光闪烁，那是其他幸存者在挣扎，或是掠夺者在狂欢。但近处，天际公寓的外墙一片死寂。
太安静了。
攀爬者消失了，一个都看不到。但林墨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黑暗中，在混凝土的阴影里，等待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39层的位置。那个装置应该就在那里，在黑暗中脉动，像一颗金属心脏，为攀爬者的进化泵送着什么？
能量？信息？还是某种更诡异的东西？
“睡不着？”
苏沐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一杯热水，肩上披着外套——她的伤虽然好转，但夜晚的寒气仍让她感到不适。
“在想那个装置。”林墨接过水杯，温度透过陶瓷传来，“陈远舟为什么要造它？保护实验室有很多方法，为什么选择培养一群有智力的掠食者？”
“也许不只是保护。”苏沐晴靠在墙上，也看向窗外，“陈博士说深蓝在研究‘进化’。攀爬者可能是他们的进化实验体，那个装置可能是某种引导器。”
“引导它们进化成什么？”
“不知道。”苏沐晴的声音很轻，“但你看它们的眼睛，林墨。那不是丧尸的眼睛，也不是动物的眼睛。那是某种中间状态的眼睛。它们还没完全成为什么，但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怪物。”
这个观察让林墨想起被攀爬者凝视的瞬间。的眼神，那种计算的目光
“如果它们继续进化，会变成什么？”他问出了最可怕的问题。
苏沐晴沉默良久。“也许会变成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比人类更强壮，比动物更聪明，比丧尸更致命。一种全新的掠食者，适应这个末世的新形态。”
这个推测让窗外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如果攀爬者真的在进化成某种全新的生命形态，那么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将受到根本性的挑战。不再是食物链顶端，而是猎物之一。
“我们必须上去。”林墨的声音坚定起来，“必须找到陈远舟留下的信息，必须知道他在做什么，必须知道那个装置到底在干什么。”
“即使可能死在上面？”
“即使可能死在上面。”林墨转头看她，“因为如果不知道真相，我们可能会死得更惨——不知道敌人在想什么，不知道世界在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和什么战斗。”
苏沐晴理解地点头。这就是林墨，即使在恐惧中，也会选择面对恐惧，而不是逃避。这是他的力量，也是他的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你的伤”
“已经好了八成。”苏沐晴活动了一下肩膀，“而且我的能力也许能帮上忙。如果我能在危险发生前感知到，如果我们中的一个能提前看见攻击”
她没有说完，但林墨明白。苏沐晴的预知能力虽然不稳定，但在关键时刻可能救命。而他的空间能力如果他们遇到攀爬者，可能需要那种切割空间的力量。
“我们需要一支精锐小队。”林墨开始计划，“你，我，鬣狗——他经验丰富，对危险有直觉。老王——他细心，能发现我们忽略的细节。陈博士——我们需要他的专业知识，解读可能遇到的科学设备。”
“五个人。”苏沐晴计算着，“通道狭窄，人多了反而危险。但五个人如果遇到一群攀爬者，我们怎么办？”
“那就希望通道真的隐蔽到攀爬者还没发现。”林墨苦笑，“或者希望陈远舟的防御系统对攀爬者也有效。”
这是个脆弱的希望，但在这个末世，希望本身就是脆弱的。
第二天清晨，侦察工作开始。
工程组制作了三个小型遥控机器人，每个只有鞋盒大小，装有摄像头、照明灯、气体传感器和简易机械臂。机器人的履带设计能适应通道的坡度，最大攀爬角度达到60度。
第一个机器人从37层隐蔽通道入口进入，沿着三天前发现的路径向上探索。控制室里，林墨、苏沐晴和陈博士紧盯着屏幕。
机器人的灯光在通道墙壁上切割出晃动的光斑。通道比预想的更干净——没有灰尘，没有蛛网，没有杂物。墙面光滑，像是经常被打扫或经常被使用。
“温度215度，恒定。”着传感器读数，“湿度32。秒，方向向上——通道有自己的通风系统，空气从下往上流动。”
“为什么向上？”苏沐晴问。
“可能顶楼有排风装置，或者有东西在呼吸。”陈博士的推测让人不安。
机器人继续前进，抵达第一个岔路口——向左通往38层的备用控制室，向上通往更高层。林墨选择让机器人先向左，确认控制室的情况。
金属门依然紧闭，电子锁的指示灯熄灭，显然已经断电。机器人用机械臂尝试推动，门纹丝不动。
“记录位置，继续向上。”林墨下令。
机器人退回岔路，选择向上的通道。这一次的坡度更陡，达到50度。履带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响亮。
爬升十五米后，第二个岔路口出现：向右通往39层的二级样本库，向上继续。林墨犹豫了一下，决定先检查样本库。
机器人右转，很快就看到了那扇厚重的防爆门。生物识别锁的屏幕漆黑一片，同样断电。那个铭牌在机器人灯光下清晰可见：
“深蓝生物科技 - 项目潘多拉 - 二级样本库 - 警告：生物危害等级a”
“a级生物危害”陈博士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最高级别，通常用于可能引起大规模死亡的病原体。”
“样本库里有什么？”苏沐晴问。
“可能比23层发现的更危险的东西。”陈博士的声音紧绷，“原始病毒株？变种？还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机器人试图寻找门的其他入口，但防爆门设计得严丝合缝，连门缝都几乎看不见。它沿着门边移动，摄像头扫过墙面，突然捕捉到一个异常——
在门框与墙体的接缝处，有一道细细的裂缝，宽度不足一毫米，但从中透出微弱的光。
不是电灯的光，是某种更柔和、更诡异的光，呈淡蓝色，像生物荧光。
“那是什么？”林墨凑近屏幕。
陈博士调整机器人的摄像头角度，让光更清晰地进入镜头。淡蓝色的光芒有微弱的脉动，节奏缓慢，约每三秒一次。
“像是某种生物发光。”陈博士难以置信地说，“但样本库应该是密封的，怎么会有生物在里面发光？”
“除非样本库的密封被破坏了。”苏沐晴推测，“或者里面的东西活了。”
这个可能性让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个装有a级生物危害样本的仓库，如果密封破坏，里面的东西泄露
机器人继续观察。那道裂缝很细，但光芒却是从中透出。更令人不安的是，当机器人靠近时，光芒的脉动节奏似乎加快了。
从每三秒一次，变成每两秒一次。
“它在对机器人的接近做出反应。”陈博士的声音里带着恐惧，“里面的东西能感知外部。”
林墨立即下令：“机器人退后，保持距离。”
机器人后退两米，光芒的脉动节奏又恢复到每三秒一次。但当机器人再次靠近时，节奏再次加快。
“趋光性？还是别的什么？”苏沐晴皱眉。
“可能是一种防御机制。”陈博士推测，“样本库的设计可能包括生物检测系统，当检测到外部威胁时，会激活某种警示。”
“或者激活某种更危险的东西。”林墨补充，“记录这个现象，机器人撤回，继续向上探索。”
机器人退回岔路，选择最后的向上通道。这段通道几乎垂直，机器人需要依靠辅助攀爬装置才能上升。履带与墙面摩擦，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通道尽头终于出现。和之前侦察时一样，上方是一个敞开的检修口，通入顶楼的房间——陈远舟的卧室。
机器人小心地探出摄像头。
房间里的一切和三天前看到的一样：整洁，积灰，床铺整齐，椅子上的骸骨，控制台上亮着的平板电脑。
但这一次，机器人捕捉到了一个上次没注意到的细节。
在骸骨的手骨下方，控制台的台面上，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凹槽里，放着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
机器人调整焦距放大。徽章上刻着深蓝生物科技的标志，下方有一行小字：
“园丁 - 观察员07”
林墨的呼吸停住了。
园丁。零号提到过的组织。陈远舟是园丁的观察员？那么，天际公寓，这个社区，他们所有人都是园丁观察的实验对象？
“林墨”苏沐晴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林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器人，尝试获取那枚徽章。”
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小心翼翼地伸向徽章。臂即将触碰到徽章时——
椅子上的骸骨，突然动了。
不是站起，不是攻击，而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那只放在扶手上的手骨，食指的指骨，向下弯曲了一毫米。
就像按下了什么。
控制台上的平板电脑屏幕突然变化。原本的欢迎信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短的倒计时：
“撤退！机器人立即撤退！”林墨大喊。
但太晚了。
从卧室的天花板上，突然降下一道透明的屏障，像玻璃，但更厚，将整个控制台区域封闭起来。机器人被关在了屏障外，但徽章和控制台都在屏障内。
更糟的是，屏障开始释放某种气体——无色的，但机器人传感器立即检测到异常：氧气含量骤降，二氧化碳和另一种未知气体浓度飙升。
“毒气？”苏沐晴惊呼。
“不确定，但肯定不是好东西。”林墨盯着屏幕，“机器人，尝试打破屏障！”
机器人用机械臂敲击屏障，发出沉闷的声响。屏障纹丝不动，显然非常坚固。
倒计时归零。
平板电脑屏幕再次变化，出现了一行字：
“测试完成。观察员07确认死亡。项目潘多拉第二阶段实验场验证通过。预备激活‘收割者’协议。”
然后，屏幕熄灭。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机器人自带的照明灯在屏障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寂静持续了大约五秒。
接着，从房间的各个角落，传来了机械启动的声音。不是尖锐的噪音，而是低沉的、有节奏的嗡嗡声，像是大型设备开始运转。
墙壁上，原本以为是装饰的纹路开始发光——淡蓝色的光，和39层样本库裂缝中透出的光一模一样。光芒沿着纹路蔓延，像血管中的血液流动，逐渐点亮整个房间。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些光芒的源头：它们似乎来自墙壁内部，来自混凝土深处，来自建筑本身。
“这栋楼”陈博士的声音在颤抖，“这栋楼本身就是实验装置的一部分。”
机器人摄像头转向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墙上的那些装置——不止39层那个，现在所有装置都开始发光，淡蓝色的光芒在夜空中连成一片，像某种诡异的星座。
而在那些光芒的照耀下，攀爬者们开始聚集。
从下方的楼层，从左邻右舍，从四面八方，攀爬者沿着外墙向上爬行，像被光吸引的飞蛾。它们聚集在每个发光的装置周围，安静地，有序地，仿佛在等待什么。
机器人将画面传回控制室。屏幕上，数十只攀爬者静静地贴在外墙上，它们全都面朝发光的装置，一动不动，如同朝圣。
“它们在接收什么？”苏沐晴喃喃道。
陈博士调出机器人捕捉的声音数据。在机械运转的嗡嗡声中，有一个更细微的声音：一种有规律的脉冲声，频率很低，几乎在次声波范围。
“音频信号。”陈博士分析，“这些装置在发射某种信号，攀爬者在接收。”
“控制信号？”林墨问。
“可能。”陈博士的声音越来越不确定，“但如果是控制信号，为什么现在才激活？陈远舟已经死了，谁在控制？”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除非控制是自动的。
除非这个“收割者协议”是预设的程序，在确认观察员死亡后自动启动。
而启动的目的是什么？
屏幕上，攀爬者们开始移动。不是无序的爬行，而是有组织的行动：它们分成几个小组，每组大约十只，开始沿着外墙向下爬行。
不是向上进攻天际公寓，而是向下，朝向地面，朝向城市废墟。
“它们要去哪里？”老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刚赶到控制室。
林墨调出社区外墙的监控画面。攀爬者们正在离开，像潮水退去，消失在废墟的黑暗中。
但这不是撤退。
这是一种部署。
“收割者协议”林墨重复着那个词，“它们在收割什么？幸存者？资源？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可能：实验对象。
园丁在观察幸存者社区，而“收割者”可能是用来收集数据，或者收集样本的工具。
攀爬者们不是威胁的结束，而是开始。
新形态的恐惧，才刚刚露出它的真面目。
而他们，被困在这栋发光的混凝土巨塔中，成为了这场宏大实验中最显眼的观察目标。
林墨抬头，仿佛能透过天花板看到顶楼的房间，看到那具骸骨，看到那个已经启动的协议。
攀登不再是选择，而是必然。
因为他们必须上去，必须知道真相，必须找到停止这一切的方法。
在光芒开始吞噬黑暗的夜晚，这场垂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