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稠时，林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的老王脸色苍白，手中握着一个沾满污渍的笔记本：“23层老太太情况恶化了。”
林墨立即清醒，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走廊里，几名守卫已经在待命，他们的眼神中混杂着警惕与不安。老太太被安置在23层新设立的临时医疗点，距离她原来的公寓只有三十米，但此刻这段距离显得异常漫长。
陈博士已经在病床边，额头渗着细汗。医疗点的设备简陋——一张行军床，几个急救箱，一台从楼下诊所抢救出来的心电图机正发出不规则的蜂鸣声。
老太太躺在床垫上，身体正在发生令人不安的变化。
不是丧尸化——她仍有呼吸，心跳虽然紊乱但依然存在。变化是更微妙，也更诡异的：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形成一道道起伏的波纹；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即使昏迷中也是如此；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体温——陈博士的测温仪显示，她的体温在短短十分钟内从372度飙升到398度，而且还在上升。
“不是感染。”陈博士重复着昨天的判断，但声音中充满不确定，“也不是常规的器官衰竭。这像是某种代谢风暴，她的身体在疯狂燃烧能量，但我找不到能量来源。”
林墨的目光落在老太太手臂上的束缚带上。即使在昏迷中，她的肌肉依然紧绷，束带已经深深勒进皮肤。
“有传染风险吗？”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博士犹豫了。这是医生最不愿给出的不确定答案，但末世不允许含糊：“我不知道。从生物学角度，没有呼吸道或接触传播的迹象。但从她体内的未知蛋白质标记来看我无法完全排除。”
“隔离程序启动。”林墨毫不犹豫地下令，“医疗点封锁，接触者全部隔离观察。陈博士，你需要什么设备来确认情况？”
陈博士报出了一串设备名称：离心机、光谱分析仪、显微镜都是天际公寓目前不具备的精密仪器。
“顶楼可能有。”林墨低声说，“那个科技公司ceo的公寓”
“远水解不了近渴。”陈博士摇头，“她可能撑不到那时。”
病房内陷入沉默，只有心电图机的蜂鸣声在空气中颤动。
“我能看看她的血液样本吗？”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沐晴站在那里，肩膀上绷带已经拆除，但动作仍有些僵硬。她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不是医生的专业审视，而更像是某种共鸣。
“你看得懂血液样本？”陈博士有些意外。
“看不懂。”苏沐晴坦率地说，“但我能看到别的东西。”
她在林墨疑问的目光中走近病床，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悬停在老太太额头几厘米上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几秒钟后，苏沐晴的脸色变了。
“她在燃烧。”她低声说，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不是比喻。她的细胞，她的线粒体它们在以异常的速度分裂、死亡、再生。就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生命。”
“你能看到细胞层面？”陈博士震惊地问。
“不能。”苏沐晴收回手，额头上渗出冷汗，“但我能感觉到能量的流动。她的身体里有一股被强行注入的活力，但这活力正在撕裂她。就像给枯萎的植物注射了过量的生长激素。”
这个比喻让林墨心中一震。他想起了深蓝生物科技，想起了“园丁”，想起了那些碎片信息中关于“进化”和“筛选”的字眼。
“老太太在灾难前是做什么的？”他转头问站在角落里的家属——那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男人犹豫了一下：“我母亲是深蓝生物科技的清洁工。但不是普通的清洁工，她是高级实验室的清洁专员，需要经过严格背景审查的那种。”
“实验室清洁工”陈博士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她可能接触过实验材料，或者实验废弃物。”
“她说过什么异常吗？在灾难发生前或发生后？”林墨追问。
女人努力回忆：“她提过一次大概在病毒爆发前两周。她说实验室在‘大扫除’，销毁了一批过期样本。那几天她特别累，回家就睡觉，还说做了奇怪的梦”
“什么梦？”
“她说梦见了生长。植物从身体里长出来，藤蔓缠绕着骨骼”女人打了个寒颤，“我们当时以为是她工作太累，现在想来”
“她可能被动接触了某种实验物质。”陈博士得出结论，“不是直接的病毒，可能是辅助剂、载体、或者未完成的‘进化催化剂’。”
这个词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进化催化剂？”林墨重复。
“只是一种推测。”陈博士谨慎地说，“但从她的症状和深蓝的背景来看，有可能他们不仅在研究病毒，还在研究如何‘加速’或‘引导’人类的生物进化。老太太可能是意外接触，导致身体进入了不受控制的进化尝试。”
“那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男人急切地问。
陈博士沉默良久，最终给出了残酷的答案：“意味着她的身体正试图变成某种新的东西。但缺乏正确的引导和控制，这个过程会杀死她。”
“能阻止吗？”
“我们没有药物，没有设备，甚至不知道她体内到底是什么物质。”陈博士疲惫地摇头，“我能做的只有缓解症状，减轻痛苦。但过程可能无法逆转。”
女人开始低声哭泣，男人抱住她，孩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林墨转身走出医疗点，苏沐晴跟了出来。走廊里，黎明的第一缕灰白光线从窗户渗入，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灰尘。
“你觉得陈博士的推测正确吗？”苏沐晴低声问。
“逻辑上说得通。”林墨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蓝在制造病毒，也在制造解药或者说，制造‘下一阶段的人类’。老太太是意外进入这个过程的失败样本。”
“那我们呢？”苏沐晴的声音更低，“我们的能力进化是自然的，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墨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老太太是意外接触实验物质导致的“进化尝试”，那他们这些觉醒能力的人呢？是病毒的副作用，还是某种设计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答案。”林墨睁开眼睛，眼中重新燃起决心，“而答案可能在顶楼，也可能在深蓝的其他设施里。但在此之前”
他望向医疗点紧闭的门：“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处理她。以及，如何处理这个信息。”
“你会告诉社区吗？”
“一部分。”林墨已经有了决定，“告知存在未知疾病风险，加强卫生防护。但不提及深蓝和‘进化’的推测——那会引起恐慌。”
“那老太太本人呢？”
林墨沉默良久。末世中，每个决定都伴随着道德重量。杀死一个可能威胁社区安全的人？还是冒着风险尝试拯救一个几乎注定死亡的人？
“陈博士会继续治疗，缓解她的痛苦。”他最终说，“但我们需要设置严格的隔离措施，24小时监控。如果情况恶化，出现明确的传染风险或其他威胁，我们必须有应对预案。”
“包括终结吗？”苏沐晴直视他的眼睛。
林墨没有回避：“包括一切必要措施。我是社区的负责人，不是个人情感的奴隶。”
这个回答冷酷而理性。苏沐晴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在两百多人的生存面前，一个人的生命，即使再无辜，也必须放在天平上称量。
“水泥森林的根系”她突然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林墨看向她。
“我在想这栋大楼。”苏沐晴走到窗边，望着下方逐渐被晨光照亮的废墟，“我们总以为自己在向上生长，在攀登，在扩张。但也许真正重要的是向下扎根——了解这栋楼的历史，了解它每个住户的秘密，了解它混凝土中埋藏的故事。”
她转过身：“老太太是深蓝的清洁工，那个前建筑师知道大楼的结构秘密，鬣狗知道掠夺者的运作方式，陈博士知道病毒的背景每个人都是一条根，扎在这片废墟的不同深处。如果我们只向上看，可能会忽略脚下真正重要的东西。”
林墨陷入沉思。苏沐晴说得对——扩张不仅是空间的占领，更是信息的收集，是历史的挖掘，是了解这个末世何以至此，又将去向何方。
“调整计划。”他作出决定，“在向上探索的同时，启动‘根系计划’：系统收集每个居民的信息，整理大楼的历史，深挖每个人的知识和秘密。我们需要知道这栋楼里到底藏着什么。”
“那老太太就是第一条根。”苏沐晴说，“虽然她可能快死了，但她根系触及的地方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上午九点，社区日常会议。
林墨公布了两个消息：一是23层已成功整合，将改造成垂直防御体系的关键节点；二是发现一种未知疾病，已启动隔离措施，要求所有人加强卫生防护。
第一个消息引起了一阵欣慰的低语，第二个则带来了紧张。但林墨的坦诚和已有措施的展示，让大多数人保持了冷静。
会后，老王找到了林墨。
“工程组在清理23层其他房间时，发现了一些东西。”他压低声音，“在2302室，墙壁里有一个隐藏的保险箱。不是住户的，是建筑时就埋进去的。”
林墨立即警觉：“里面有什么？”
“还没打开。需要切割工具，而且我们不确定有没有安保措施。”老王说，“但更奇怪的是位置——保险箱嵌在承重墙里，这不符合常规建筑设计。”
“带我去看。”
2302室已经清空，原本的家具被移走，露出了斑驳的墙面。老王指着一面看似普通的墙，但仔细看可以发现，墙纸的边缘有不自然的接缝。
“热成像显示后面有金属空腔。”老王展示扫描图像，“大小约40厘米见方，深度不明。”
林墨用手敲击墙面，声音确实与其他区域不同，更加沉闷厚重。
“谁住过这里？”
“根据物业记录，2302室一直空置。开发商保留的样板间，从未出售。”老王翻着笔记本，“但奇怪的是，水电记录显示这里一直有微量用电，即使在断电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两人都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房间有独立供电系统。
“通知工程组，准备切割。”林墨下令，“但要小心，可能有安保措施。疏散相邻房间的人员，准备防爆设备。”
两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工程组使用无声切割机，小心翼翼地沿着墙纸接缝切开。混凝土碎屑落下，露出了后面的金属面板——不是普通的保险箱，而是一个显然经过专业加固的安全容器。
更令人不安的是，面板上有一个小小的徽标：深蓝生物科技的标志，下方有一行小字：“项目潘多拉，样本库a-7”。
潘多拉。这个词在军方广播碎片中出现过。
林墨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们偶然发现的，可能不是普通的保险箱，而是深蓝生物科技在这栋大楼里埋藏的一个样本库。
切割继续进行。当金属面板被完整取下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里面不是文件或珠宝，而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试管架。大多数试管已经破碎，里面干涸的液体在玻璃上留下诡异的彩色痕迹。但还有大约十几支试管完好无损，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淡蓝、深红、琥珀色、墨绿?
试管架旁，有一个小小的电子记录仪。当工程组小心地取出它时，屏幕竟然亮了起来—它有独立电源，而且仍在运作。
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代码和简短注释：
“样本a-7-01：神经突触增强剂原型，稳定性测试失败”
“样本a-7-03：细胞再生催化剂，副作用：不可控增殖”
“样本a-7-05：代谢加速剂，代号“快进，已终止”
“样本a-7-09：免疫系统定向激活剂，潜在应用：病毒抗性”
林墨快速浏览着，越看越心惊。这不是病毒样本，而是各种“进化辅助剂”的原型。深蓝不仅制造了毁灭世界的病毒，还在这里秘密储存了可能创造“新人类”
匙。
“陈博士！”他对着对讲机喊道，“立即来23层！带上所有防护设备！”
当陈博士穿着简易防护服赶到时，他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我的天”他喃喃道，“这是?这是一个完整的实验样本库。虽然大多数已经损坏，但剩下的?如果保存得当，可能是无价之宝，也可能是致命毒药。”
“能分辨哪些是安全的吗？”林墨问。
“不可能。”陈博士摇头，“没有原始数据和实验记录，光看标签无法判断。而且这些样本已经在这里储存了至少几个月，可能已经变质，可能产生未知反应”
他拿起一支淡蓝色的试管，标签上写着：
“a-7-12：能力诱导剂原型，稳定性：未知”。
“能力诱导剂”苏沐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房间，她的目光落在那支试管上，“像我们这样的能力？”
“可能。”陈博士的声音发颤，“也可能制造出怪物。在没有安全实验室和测试设备的情况下，接触这些样本是极度危险的。”“老太太接触的是哪一种？”林墨突然问。
陈博士迅速扫描标签，最终指向一支几乎空了的琥珀色试管：“a-7-08：生命能量催化剂。标签上写着：加速基础代谢，潜在副作用：能量过载。”
谜团的一部分解开了。老太太可能是在清理实验室时，意外接触了这种催化剂的残留物—也许是通过皮肤，也许是通过呼吸道。然后，在病毒爆发后，她体内的催化剂被某种因素激活了…
“什么因素会激活它？”苏沐晴问出了关键问题。
陈博士沉思：“可能是压力，可能是营养不良，也可能是?病毒本身。有些催化剂被设计为在特定条件下激活，比如接触到某种生物标记物。”
“比如病毒蛋白？”林墨的声音低沉。
“有可能。”陈博士承认，“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深蓝的计划是多层次的：先用病毒清洗’人类，再用催化剂幸存者。”
房间里陷入死寂。这个推测如果成立，那么他们所有人，可能都不仅仅是幸存者，而是某个宏大实验的一部分。
“封锁这个房间。”林墨最终下令，“设立最高级别隔离区，24小时武装守卫。样本由陈博士负责分类和初步评估，但严禁任何测试或接触。”
“那老太太…”苏沐晴欲言又止。
“她是活体样本。”林墨残酷但诚实地说道，“陈博士，在不增加她痛苦的前提下，尽可能收集数据。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催化剂在人体内的真实效果。”
这个决定让陈博士的脸色苍白，但他点了点头—在末世，伦理必须为生存让路。
当林墨回到安全屋时，已是傍晚。夕阳如血，染红了整个废墟。
他站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出的清单：23层发现的样本类型、老太太的症状记录、深蓝生物科技的已知信息碎片?
水泥森林的根系，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要黑暗得多。
这栋大楼不仅是他们的避难所，更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深蓝生物科技在这里埋藏了秘密，而他们，可能都是这个实验的无意识参与者。
向上生长是野心，但向下挖掘，可能才是生存的关键。
因为只有了解根系扎入的土壤有多深，多黑暗，他们才能知道，自己正在生长的，究竟是希望之树，还是另一场灾难的幼苗。
窗外，夜幕再次降临。天际公寓的灯火逐层亮起，在这片废墟中形成一个孤独的光岛
但林墨现在知道，每一盏灯下，可能都藏着一个秘密；每一面墙后，可能都埋着一份真相。
而攀登之路，从来都不只是向上。
有时，你必须先向下，潜入最深的黑暗，才能找到照亮向上的光。
第一级台阶已经迈上，但脚下的根基，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真正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