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的金属镜筒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林墨调整焦距，画面在轻微的颤抖后终于稳定下来。
四十层。顶楼复式。
即使隔着一公里多的距离和布满灰尘的空气，那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依然反射着晚霞，像一块镶嵌在混凝土尖顶的橙红色宝石。太阳能板阵列整齐排列在楼顶平台，在斜阳下闪烁着诱人的金属光泽——完整的，几乎没有损坏的阵列。
“至少三十块标准板。”苏沐晴站在他身旁，同样举着望远镜，“按每块300瓦计算，峰值功率能达到9千瓦。足够支撑一个完整的小型社区，包括照明、通讯、基本医疗设备，甚至”
“甚至一个实验室。”林墨接过话，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渴望。
他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复式下方的楼层。根据建筑结构图，38层和39层是未完工的“空中花园”项目，有土壤储备区和未安装的灌溉系统。
“食物自给的可能性。”苏沐晴再次说出他心中所想，“配合我们的雨水收集系统，顶楼可以形成一个近乎封闭的生态循环。”
这是末世中最奢侈的梦想：能源独立，食物自给，安全居所。而这一切，就在他们头顶十八层楼之上。
但诱惑越大，危险也越大。
望远镜继续扫视，捕捉细节。玻璃幕墙有几处裂纹，但没有完全破碎；阳台上的家具倾倒，但结构完好；最令人警觉的是，通往楼顶平台的门——厚重的金属防火门，似乎从内部被加固过，门缝处能看到焊接的痕迹。
“有人。”林墨低声说，“或许曾经有人。而且做了长期固守的准备。”
“鬣狗说过，血狼尝试过攻占顶楼但失败了。”苏沐晴提醒道，“如果只是自动防御系统，他们应该至少能突破到门口。但根据他的描述，连靠近都做不到。”
林墨调转望远镜，观察外墙。水泥墙面布满污渍和风化的痕迹，但在几个关键位置——窗户下方、管道接口处、装饰性凸起——他看到了不自然的金属反光。
“感应器。”他判断，“运动感应，热能感应，可能还有压力感应。整栋楼的外墙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警戒网。”
“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苏沐晴质疑，“即使是一个科技公司ceo，在家装中安装这种级别的安防系统也太夸张了。”
“除非他早就知道灾难会来。”林墨的声音冷了下来，“除非他提前准备了。”
这个推测让两人都陷入沉默。深蓝生物科技的样本库在23层被发现，顶楼的ceo又是深蓝的高管这栋大楼越来越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实验场，而他们，可能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还要向上吗？”苏沐晴问出了核心问题。
林墨放下望远镜，望向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几颗早出的星星在暮色中闪烁，那么遥远，那么冷漠。
“我们没有选择。”他最终说，“冬天的燃料储备只够三周，食物储备在整合新居民后撑不到两个月。没有新能源，没有新食物来源，我们熬不过去。”
“但风险”
“风险必须承担。”林墨转身，眼神在暮色中异常坚定，“但我们会做好准备。全面的侦察，详细的情报收集，精密的计划。这不是血狼那种野蛮的冲锋，这是一场需要智慧和耐心的战役。”
他走回控制台，调出顶楼相关的所有资料。过去几天里收集了碎片化的情报：
拼图逐渐完整，但画面却更加诡异。
“他在做什么需要这么多电力？”苏沐晴指着用电数据，“而且夜间高于白天是在避开注意？”
“可能是在进行某种实验。”林墨推测，“深蓝的样本库在23层，但真正的实验室可能在顶楼。”
这个可能性让夺取顶楼的意义超越了生存需求，变成了对真相的追寻。如果深蓝在制造病毒和催化剂，如果陈远舟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那么顶楼可能藏有关于末世起源的终极答案。
也可能藏有解药。
“我需要上去看看。”林墨突然说。
“什么？”苏沐晴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强攻，是侦察。”林墨调出建筑结构图，“从内部无法接近，因为所有通道都被封死了。但从外部”
他的手指沿着外墙向上滑动：“攀爬者可以沿着外墙移动，理论上人类也可以——只要有足够的装备和技巧。”
“你疯了？外墙有感应器，而且攀爬者”
“攀爬者在夜间活动，我们可以选择白天。”林墨已经进入战术思考状态，“感应器需要电力，顶楼有独立的太阳能供电，但外墙的感应器可能需要外部线路。如果我能找到断电的方法”
“如果失败，你会摔死，或者被感应器触发什么防御机制杀死。”苏沐晴的声音严厉起来。
“所以需要计划。”林墨没有退缩，“需要装备，需要训练，需要备用方案。但在那之前”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这一次对准了顶楼的一个细节：弧形玻璃幕墙的右侧，有一扇小窗开着一条缝。非常细微，但在高倍望远镜下可以确认——不是破损，是刻意留的通风口。
“入口。”林墨低声说，“那里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也可能是一个陷阱。”苏沐晴警告，“陈远舟如果是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留下开着的窗户？”
“也许不是他留下的。”林墨沉思，“也许在他离开后，或者在他死后，有人进去了。”
这个推测带来了新的可能性：顶楼可能已经被占领，被其他幸存者，甚至被某种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我需要更多信息。”林墨放下望远镜，“今晚，派无人机侦察。近距离观察，收集热信号和声学数据。”
“无人机的声音会惊动里面的人或东西。”
“那就用最小的，静音的。”林墨已经在控制台上调出库存清单，“我们有一台改装过的航拍无人机，旋翼做过降噪处理，夜间模式，热成像摄像头。”
“电力呢？飞行时间？”
“十五分钟，足够从39层窗户起飞，绕顶楼一周后返回。”林墨计算着，“我们需要在39层建立临时起降点，但那意味着先控制38和39层。”
计划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展开：要侦察顶楼，需要无人机起降点；要建立起降点，需要控制38、39层；要控制38、39层，需要先清理中间的30到37层
每一级台阶，都指向更高的台阶。天空的诱惑，牵引着他们不断向上。
午夜，无人机侦察行动启动。
林墨、苏沐晴和工程组的三名技术人员潜行至36层——这是他们目前控制的最高楼层。再往上，楼梯被大量杂物封死，那是之前盘踞在此的幸存者设置的屏障。
工程组花了两个小时，悄无声息地清理出一条狭窄通道。当37层的消防门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热成像扫描显示门后有生命迹象，但不多，而且分散。侦察小组之前观察到37层有大约五到六人活动，似乎是另一个小型幸存者团体。
“谈判还是强攻？”老王低声问。
“先谈判。”林墨决定，“但做好准备。如果对方敌对，速战速决。”
鬣狗上前敲门，用之前准备好的话术：“我们是楼下社区的，想谈谈合作。我们带来食物和药品作为礼物。”
漫长的等待。门后传来窸窣声，一个嘶哑的男声回应：“把东西放下，退后。”
“我们需要当面谈。”鬣狗坚持，“关于整栋楼的安全，关于冬天怎么过。”
又是沉默。然后，门锁转动，但只开了一条缝，一根枪管伸了出来——不是自制武器，是一把真正的猎枪。
“再多说一句，我就开枪。”男人的声音充满敌意。
林墨示意鬣狗后退。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型显示屏，上面播放着社区生活的片段：孩子们在识字，人们在分配食物，医疗站在治疗伤员
“看看这个。”他将显示屏放在地上，推向前，“这不是掠夺者的营地。我们建立了秩序，有规则，有保护。你们可以加入，获得安全的住所和稳定的食物来源。”
门缝开大了一些，一只眼睛从后面窥视着屏幕。可以看到男人脸上震惊的表情——在末世看到这样的场景，几乎是超现实的。
“代价是什么？”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女声。
“遵守公约，参与社区劳动，在危机时共同防御。”林墨回答，“你们有选择的自由：加入我们，或者保持独立但接受我们的管辖——这栋楼正在整合，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如果我们说不呢？”
“那你们需要离开。”林墨的声音平静但坚定，“这栋楼将成为统一的防御体系，不能有孤立的区域成为安全漏洞。”
这是最后通牒，但也是诚实的交易：要么融入，要么离开。没有模糊地带，没有欺骗。
门后传来低声的争论。猎枪的枪管微微颤抖，显示出持枪者内心的挣扎。
五分钟后，门完全打开。里面站着三个人：一个持猎枪的中年男人，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们都瘦弱而憔悴，眼中有着长期恐惧生活留下的阴影。
“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女人最终说，眼泪滑落，“我们试过离开，但外面全是那些东西，还有更坏的人。”
“那就加入我们。”林墨伸出手，“欢迎来到天际公寓社区。”
这是比预想顺利的整合。37层的幸存者只有三人——其他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陆续死去或离开了。他们早已在绝望边缘，社区的提议几乎是救命稻草。
两小时后，三人被安置到楼下。37层清空，工程组立即开始工作：清理杂物，加固门窗，建立临时防御点。
凌晨三点，他们终于抵达38层的门口。
但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
热成像显示门后没有生命迹象——完全没有。但扫描显示有异常的热源分布：几个点状的高温区域，温度恒定在40度左右，不像人体，更像机器。
“小心。”林墨警告，“可能有自动防御系统。”
工程组使用窥视镜从门缝观察内部。画面传回到显示屏上：38层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空间，原本计划建设成“空中花园”的公共区域。但现在，里面堆满了各种设备和材料。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几个圆柱形容器，大约两米高，连接着管道和电线。容器表面有温度显示：402度。容器内部似乎有液体在缓慢循环。
“那是什么？”苏沐晴低声问。
“不知道。”林墨皱眉，“但肯定不是民用设备。”
更令人不安的是周围的布置：地面有明显的轨道痕迹，像是某种可移动设备；天花板上有多个摄像头，镜头随着他们的窥视而转动；墙壁上安装了多个喷头，可能是消防系统，也可能是其他东西。
“这层楼被改造成了某种设施。”林墨判断，“不是居住区，是工作区或实验区。”
“陈远舟的？”苏沐晴问。
“很有可能。”林墨点头，“38、39层和顶楼复式可能是一个整体——顶楼是生活和控制中心，38、39层是实验或生产区域。”
如果是这样，那么夺取顶楼的难度又增加了一个等级：他们不仅要面对可能的幸存者或自动防御，还要面对一个可能充满未知危险的实验设施。
“还要继续吗？”老王的声音有些犹豫。
林墨看着显示屏上那个缓缓转动的摄像头。镜头对准了门口，红色的工作指示灯在黑暗中像一只凝视的眼睛。
“继续。”他最终说，“但改变计划。我们不直接进入，先建立外围控制。39层的情况可能类似，我们先确保退路和安全。”
工程组开始工作，在37层和38层之间的楼梯间建立防御工事。同时，无人机小组开始准备——他们在36层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起降点，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正对着外墙。
凌晨四点，一切准备就绪。
无人机如一只黑色的蜻蜓，悄无声息地飞出窗户，沿着外墙向上爬升。控制屏幕上，画面随着无人机的视角上升：36层，37层，38层
38层的外墙布满各种管道和线路，无人机绕到东侧，热成像镜头捕捉到了异常：墙内有规律的发热管线，像血管一样分布。
“供电线路。”技术人员判断，“而且是独立于主电网的线路，从顶楼向下辐射。”
无人机继续上升，接近39层。这一层的外墙更加复杂：除了管线，还有多个通风口，其中一个正在排出微弱的白色雾气。
“空调？还是别的什么？”苏沐晴盯着屏幕。
无人机悬停在通风口附近，声学传感器捕捉到了内部的噪音：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大型设备的运转；间歇性的液体流动声；还有一个更诡异的声音——规律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像金属碰撞。
“里面有东西在动。”技术人员低声说。
林墨示意无人机继续向上。最后，顶楼复式出现在画面中。
近看之下，玻璃幕墙的壮观程度令人窒息。整面墙高达六米，没有任何支撑结构，完全依靠精密的框架固定。几个窗户开着缝隙，包括林墨之前观察到的那个。
无人机小心地靠近那个开着的窗户。热成像显示室内温度适中，23度左右，但热源分布很奇怪：没有集中的人体热源，而是多个分散的小热源，温度在30到35度之间。
“小型设备？还是”苏沐晴没有说下去。
无人机将摄像头对准窗户缝隙，调整焦距。，穿过缝隙，看到了室内的景象——
不是豪华公寓的装潢，而是一个控制中心。
墙壁上布满了显示屏，大多数已经黑屏，但有几个仍在闪烁，显示着各种数据和波形图。房间中央是一个半圆形的控制台，台面上有多个键盘和操纵杆。地上散落着纸张和电子设备，但整齐得过分，不像匆忙撤离的场景。
最令人震惊的是控制台前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影。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热成像显示那具身体几乎没有热量散发，只有微弱的、不规则的几个热斑——可能是残留的电子设备，或者别的什么。
无人机试图调整角度看得更清楚，但就在这时——
“警告，检测到雷达信号。”控制台发出机械提示音，“无人机被锁定。”
画面剧烈晃动，无人机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操作员拼命尝试稳定，但无济于事。
“召回！立即召回！”林墨下令。
无人机试图下降，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它向上。画面最后捕捉到的景象是：顶楼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伸出了一个机械臂，末端是类似磁铁的装置。
然后信号中断。
控制屏幕一片漆黑。
房间里陷入死寂。所有人都盯着黑屏，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机械臂和椅子上的人影。
“自动防御系统是主动的。”技术人员最终说，声音干涩，“而且有反无人机能力。”
林墨缓缓坐回椅子上。天空的诱惑依然在那里，但面纱已经被揭开一角——顶楼不仅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更是一个充满未知危险的谜题。
椅子上的人是谁？是陈远舟吗？他还活着吗？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那些分散的小热源是什么？仍在运作的设备？还是其他生命形式？
无人机损失了，但他们获得了宝贵的信息：顶楼有高度自动化的防御系统，有仍在运作的控制中心，有未解之谜。
“我们还要继续吗？”苏沐晴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这次语气完全不同。
林墨望向窗外，天空开始泛白，黎明将至。顶楼在晨光中显露出清晰的轮廓，那么近，又那么远。
“继续。”他的声音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清晰，“但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不是一场征服，而是一场解密。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更精密的计划，更充足的准备。”
他站起身，目光坚定：“天空的诱惑不会消失，因为它代表着希望。但通往希望的道路，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险峻。”
“我们需要一支特殊的队伍。”苏沐晴提议，“不仅需要战斗人员，还需要工程师、电子专家、可能的话生物学家。”
“陈博士会加入。”林墨已经开始计划，“老王懂基础工程，鬣狗懂实战突破。但我们还需要更多”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天空完全亮了，新的一天开始。在废墟之上，天际公寓如一座垂直的堡垒，而它的顶端，那个闪着诱惑光芒的王座，正在等待征服者。
或者，等待献祭者。
攀登之路，从来都是双向的。当你凝视天空时，天空也在凝视你。
而真正的诱惑，往往不在于你能得到什么，而在于你必须付出什么，才能触及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