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天际公寓如同沉入黑暗的巨兽，只有零星几处灯火在二十层上下闪烁。
林墨站在23层的消防门前，耳边是战术耳机里传来的最后确认声：“侦察组就位，未发现热信号。结构扫描显示门后约十米范围内无大型生命体。”
“收到。”林墨低声回应，右手按在冰冷的金属门上。
这是垂直拓展计划的第一战——清理并控制23层。按照社区登记资料，这一层本应有四户人家，但灾难爆发后，只有最东侧的2304室还有生命迹象。几天前的热成像扫描显示，里面有三个热源：两个成人，一个孩子。
林墨选择在午夜行动，不是因为偷袭的优势，而是因为大部分丧尸在深夜相对迟钝，而那些幸存者也通常在这个时间沉睡。
但他不打算强攻。
“敲门组，准备。”他对着麦克风说。
身后，老王和鬣狗各持武器站立。老王握着一把改造过的长柄消防斧，鬣狗则提着他标志性的砍刀，但刀刃上绑了一块厚布——这是林墨的要求，首选用威慑而非杀伤解决问题。
林墨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2304室的铁门。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下，两下，三下。
漫长的三十秒寂静。
然后，门内传来窸窣声，一个警惕的男声透过门板传来：“谁？”
“天际公寓社区，林墨。”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们正在清理和整合楼层，需要和你们谈谈。”
“滚开！”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是我家！我们不加入任何社区！”
林墨早有预料。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扬声器，调到特定频率，播放了一段提前录制的音频——那是几天前社区庆祝公约通过的片段，里面有笑声、交谈声，甚至有人用简陋的乐器演奏的音乐。
“听，”林墨在音乐播放时开口，“这不是掠夺者的营地，也不是奴隶主的堡垒。我们是一个有秩序的社区，有规则，有医疗，有食物分配。你们不用再躲在门后担惊受怕。”
门内陷入沉默，只有录音里微弱但真实的社区生活声音在走廊中回荡。
“我们怎么相信你？”这次是一个女声，颤抖但充满渴望。
“打开门，我亲自和你们谈。”林墨说，“只有我一人进入，不带武器。你们可以保持武装，如果感觉危险，随时可以让我离开。”
这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提议：展示诚意，降低威胁，同时暗示对方拥有主动权。
门内传来低声的争执。林墨耐心等待，同时示意老王和鬣狗后退几步，进一步减少压迫感。
一分钟后，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铁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憔悴的中年男人的脸，他手中紧握着一把菜刀。
“就你一个。”男人的眼睛布满血丝，扫视着走廊。
“就我一个。”林墨举起空空的双手，缓缓转身展示背后，“我可以进来了吗？”
门又打开了一些。林墨侧身进入，门在他身后迅速关闭并重新上锁。
屋内弥漫着霉味和人类长期封闭生活的气味。客厅的窗户被钉死的木板封住，只有几缕月光从缝隙中透入。沙发上坐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约四五岁，瘦弱但眼睛很大，正恐惧地盯着林墨。
“你们有食物吗？”男人直截了当地问，菜刀仍握在手中。
“有。”林墨点头，“但需要交换。”
“交换什么？”女人警惕地问。
“楼层。”林墨环顾房间，“这间公寓，以及整个23层的控制权。作为交换，我们会为你们提供24层一套重新加固的公寓，优先的物资分配权，以及社区的保护。”
“我们要是不答应呢？”男人的声音冷硬。
“那么你们可以保持独立。”林墨平静地说，“但独立意味着不享受社区的保护、医疗和物资分配。而且，由于23层将成为我们垂直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你们会成为防御漏洞，我们可能不得不建议你们搬迁到其他楼层。”
“建议？”男人冷笑，“是强制吧？”
“是协商。”林墨纠正道，“我们提供选择，你们决定。但选择都有后果。”
他走到窗前，指着被封死的木板：“这样的生活，你们还想继续多久？孩子需要阳光，需要活动空间，需要和其他孩子接触。你们需要医疗支持，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不再每夜担心门外的脚步声。”
女人抱紧了孩子，眼中泛起泪光。男人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骗子？”男人最终问，声音中的敌意减弱了一些。
林墨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这是社区公约的副本，有所有楼层代表的签名。这是上周的物资分配记录，公开透明。这是我们的防御部署图——如果我们要强攻，不会用这种方式。”
他将文件放在桌上，退后两步。
男人迟疑地拿起文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浏览。女人的目光也落在文件上，当看到“儿童保障条款”时，她的呼吸明显急促了。
“孩子真的有食物保障？”她轻声问。
“公约第一条：社区保障所有成员的基本生存权，包括儿童、老人和无劳动能力者。”林墨说，“当然，有劳动能力的成年人需要通过贡献换取额外资源。但没有人会饿死，这是我们的底线。”
长时间的沉默。孩子在母亲怀中睡着了，小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我们需要时间商量。”男人最终说，放下了菜刀。
“可以。”林墨点头，“我给你们到明天中午。届时，请到22层安全屋外的接待区，我们会安排你们参观社区，了解具体情况。”
他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顺便说一句，楼下的孩子们最近在组织识字班。如果你们加入，你们的孩子可以参加。”
门打开，林墨走出，铁门在他身后关闭。
走廊里，老王和鬣狗立即迎上来。
“怎么样？”老王低声问。
“百分之七十的可能他们会同意。”林墨边走边说，“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如果拒绝，按预案b执行。”
“强制搬迁？”鬣狗挑眉。
“协助搬迁。”林墨纠正，“给予基本补偿，但必须离开23层。我们不能让防御体系有缺口。”
三人沿着楼梯向下，脚步声在混凝土结构中回荡。经过24层时，林墨瞥了一眼紧闭的消防门——那是下一阶段的谈判对象。
回到22层安全屋，苏沐晴正在控制台前分析新的数据。
“谈判顺利？”她头也不抬地问。
“还算顺利。”林墨脱下外套，“孩子的存在是个关键因素。父母可以忍受苦难，但很少愿意让孩子继续受苦。”
“明智的切入点。”苏沐晴转过椅子，“但别太乐观。我刚分析了23层的建筑结构，发现一个有趣的点。”
她调出结构图，放大2304室的位置：“这间公寓有一个隐藏的夹层空间，原本可能是储物间或设备间。但热成像显示，里面有第四个热源。”
林墨的眼神瞬间锐利：“第四个？刚才我只看到三个。”
“第四个热源很小，温度也低，可能处于休眠或昏迷状态。”苏沐晴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微小光点，“而且，它的位置很奇怪。不像人类正常躺卧的位置。”
“感染者？”林墨立即想到最坏的可能。
“无法确定。但如果是，为什么那家人要藏着一个感染者？”苏沐晴的表情凝重，“而且从热信号强度看，那东西已经在那里很久了，至少几周。”
林墨沉思片刻：“通知医疗组，准备隔离预案。同时让侦察组加强对23层的监控。如果明天中午他们同意加入，我们进入时必须有万全准备。”
“如果他们拒绝呢？”
“那就更需要知道那个隐藏热源是什么。”林墨的眼神冷了下来，“无论如何，23层必须在三天内完全控制。这是第一级台阶，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二天中午，2304室的一家人准时出现在22层接待区。
男人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外套，女人牵着孩子的手，孩子则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安全屋外的公共区域，已经被改造成社区服务中心，有简易的医疗站、物资兑换点和信息公告栏。
老耿负责接待。他热情地带他们参观，介绍社区的运作规则，展示公平的物资分配流程，甚至让他们品尝了当日的午餐——虽然是简单的糊状营养餐，但足够温热且分量充足。
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吃到热食。
参观结束时，男人找到了林墨。
“我们愿意加入。”他说，声音中仍有犹豫，但更多的是疲惫卸下后的释然，“但有一个条件。”
“说。”
“我母亲她在里屋。”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病了，很重。我们不能移动她。如果加入，我们需要医疗帮助，需要可能的话，让她走得舒服一点。”
林墨与苏沐晴交换了一个眼神。第四个热源。
“我们可以提供医疗帮助。”林墨谨慎地说，“但需要先进行评估。社区的医生会去检查，确定病情和治疗方案。”
“谢谢。”男人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诚的感激。
一小时后，陈博士带着医疗小组进入了2304室。林墨和苏沐晴陪同，老王和鬣狗守在门外。
屋内的景象比昨晚更加清晰——脏乱但有序，能看出这家人努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体面。男人领着他们穿过客厅，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
里面的空间狭窄，勉强放下一张床垫。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瘦得皮包骨头，呼吸微弱。但令林墨警惕的是，她的四肢被布条轻轻束缚在床沿。
“她会攻击人吗？”陈博士问出了所有人最担心的问题。
“不会。”女人流着泪说，“但有时候她会突然抽搐，力气很大。我们怕她伤到自己，或者伤到孩子。”
陈博士戴上手套，开始检查。体温、脉搏、瞳孔反应一系列基础检查后，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不是感染。”他最终确认，“也不是普通疾病。”
他翻开老妇人的眼皮，示意林墨看：“瞳孔有不规则扩张，虹膜颜色有轻微异变。这是神经系统受损的症状，但很特殊。”
“什么意思？”男人急切地问。
“我需要做进一步检测。”陈博士严肃地说，“但我怀疑，她可能接触过某种神经毒素。或者，经历过某种神经系统方面的事件。”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关于深蓝生物科技的碎片信息，想起了“园丁”和那些未解的谜团。
“能治吗？”女人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陈博士沉默了片刻：“我能缓解症状，减轻痛苦。但治愈目前条件有限，我需要更多数据，更多设备。”
男人颓然坐下，女人开始低声啜泣。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抱住母亲的腿。
“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帮助她。”林墨说，“而且，如果加入社区，你们不需要再独自面对这一切。我们有医疗资源，有其他家庭可以互相支持。”
这是压垮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最终点头，在加入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当一家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在社区协助下搬迁到24层的新公寓时，林墨站在23层的走廊里，看着这间即将被改造成防御节点的空房间。
老王走过来，低声说：“搜索完毕，没有危险物品。那个隐藏空间里除了老太太，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和少量食物储备。已经全部登记入库。”
“很好。”林墨点头，“通知工程组，明天开始改造。这里将成为23层的指挥节点和临时医疗点。”
“那老太太的情况”
“陈博士会继续跟进。”林墨的眼神深邃，“但我要一份详细的检测报告。任何异常，任何不寻常的症状，都要记录。”
他有一种预感，这位老太太的“病”，可能不只是简单的医疗问题。
夜幕再次降临。23层的改造工作已经开始，电焊的火花在黑暗中闪烁如星。
林墨回到安全屋，苏沐晴正在等他。
“陈博士的初步报告。”她递过一份文件，“老太太的血液样本显示异常高的某种神经递质水平，还有几种未知的蛋白质标记。他需要更精密的设备来分析。”
“顶楼。”林墨说，“如果那里真的有科技公司ceo的实验室或设备间”
“那就更增加了控制顶楼的必要性。”苏沐晴接话，“但林墨，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她调出社区的情绪监测数据——这是信息组通过日常交流、投诉记录和匿名意见箱汇总分析出的。
“扩张计划的支持率在下降。”着曲线图，“从最初的72，下降到现在的65。主要担忧是‘风险太高’、‘资源消耗太大’、‘为什么不先巩固现有区域’。”
“意料之中。”林墨并不惊讶，“人们害怕改变，即使改变是为了更好。但数据会说服他们——当我们控制更多楼层，获得更多资源时，支持率会回升。”
“前提是成功。”苏沐晴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失败，如果伤亡惨重，你的权威，整个公约体系，都可能崩溃。”
“那就不能失败。”林墨的声音平静但坚定，“第一级台阶已经迈上，接下来是第二级、第三级直到我们站在顶端。”
他走到窗前，仰望黑暗中的高楼。
向下是深渊，向上是未知。但他选择向上攀登，一级台阶，又一级台阶。
窗外，23层的焊花熄灭了，改造工作暂停。整栋公寓再次沉入黑暗和寂静。
但在那寂静之下，野心正在生根，计划正在推进，一场向上生长的史诗，已经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而林墨不知道的是，在他仰望的更高处，某种东西，也在向下凝视。
攀爬，从来都是双向的。
第一级台阶已经踏稳，但前方，还有三十七级台阶在等待。
每一步，都可能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