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考功司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宝玉深知,北静王党羽绝不会善罢甘休。
谣言虽破,却更显对方敌意之深。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穿透吏部重重迷雾、直达天听的耳朵。
建立一条安全可靠的信息传递渠道,已是当务之急。
牵线搭桥,密渠初成
这日休沐,宝玉并未在府中休息,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悄然来到位于西城一家名为“云栖阁”的书画铺子。
这铺子表面经营文房四宝、古籍字画,实则是西山云栖产业在京城的联络点之一,掌柜林忠,忠心耿耿,心思缜密。
“二爷。”林忠将宝玉引入内室,屏退左右。
“林伯,”宝玉压低声音,“前次托你留意之事,可有眉目?”
林忠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顺”字的青玉扳指:“回二爷,已办妥。
通过可靠关系,与忠顺王府外院一位姓陈的管事搭上了线。
此人沉默寡言,办事稳妥,深得王府长史信任。他言道,若有紧要且核实过的消息,可凭此信物,将密信封入特制的画轴夹层,送至城东‘墨韵斋’,言明是‘云栖阁林掌柜定制的仿古山水’,三日后自有人去取。
此为单向之途,只进不出,安全第一。”
宝玉接过那枚触手温凉的扳指,心中一定。
这渠道虽非直接面见忠顺王,但胜在隐秘、单向,且通过了王府核心人员的筛选,可靠性大增。
“辛苦林伯。切记,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务必慎之又慎。”“二爷放心,老奴省得。”林忠郑重应下。
慧眼如炬,点破玄机
带着建立渠道的些许安心回到府中,宝玉将扳指之事告知黛玉。
黛玉仔细查看了扳指,又询问了传递细节,微微颔首:“此策稳妥。
单向传递,不留痕迹,即便有失,亦难追查源头。” 她话锋一转,“然则,二哥哥欲传递何等信息?空穴来风,或捕风捉影,非但不能取信,反易招祸。”
宝玉早有准备,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几份非涉密的文书副本——那是他近几日复核的地方官员考绩报告摘要及部分评语抄录。“妹妹请看,此乃我职责范围内所见,虽非惊天秘闻,但细究之下,疑点颇多。”
黛玉接过,在灯下细细翻阅。她目光沉静,指尖划过一行行文字,时而凝眉,时而沉思。
宝玉在一旁静候,深知妻子心思之缜密,远胜常人。
片刻,黛玉放下文书,指着其中两份:
“二哥哥,你看这‘临江县’知县张显的考绩评语:‘勤勉任事,催科得法,民情安堵。’”
她又指向另一份:“再看这‘安平县’知县李庸的评语:‘勤勉任事,催科得法,民情安堵。’”
黛玉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两县相隔数百里,知县性情、地方情形迥异,考绩评语竟如出一辙,连措辞都分毫不差?此等评语,空泛无物,如同套话模板,岂能反映真实政绩?恐非实情,实乃敷衍塞责,或为人情所囿!”
宝玉心中一震,他之前只觉这些评语流于形式,却未深究其雷同至此!黛玉继续道:“再看这张显,考绩‘卓异’,升任州府同知;而李庸,考绩仅为‘良等’,原地不动。
然则,据这文书所附零星数据,临江县去年夏遭水患,赋税实收仅七成;安平县则风调雨顺,赋税足额。一个遭灾之县,知县竟得‘卓异’升迁?一个丰收之县,知县却只得‘良等’?此中逻辑,岂非荒谬?”
黛玉的分析,如同拨开迷雾,将隐藏在程式化评语下的巨大不公与猫腻,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宝玉豁然开朗:“妹妹慧眼!我此前只觉评语空泛,却未细思其雷同与数据矛盾之处!如此看来,这考绩评语,已成某些人操弄权柄、培植党羽的工具!”
“不仅如此,”黛玉又指向另一份关于某省按察副使调动的文书,“再看此条。
按察副使赵迁,由相对清闲的‘督粮道’调任‘分巡道’,掌一府刑名按劾,权柄大增。
然其保举人,正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那位曾试图拉拢你的王主事!而王主事,与北静王府…二哥哥想必心中有数。”
她点到即止,却已将一条清晰的利益链条勾勒出来——北静王党羽利用吏部人事权,在关键位置安插自己人!
审慎落笔,密信初传
“二哥哥,此等线索,虽非铁证如山,但指向明确,且皆在你职责范围内所见,正可传递。”
黛玉看着宝玉,目光灼灼,“然则,传递时务必谨记:只述事实,不妄加揣测! 将两县评语雷同、数据矛盾、以及赵迁调动与王主事保举的关联,平实写出即可。
切勿添加‘此乃北静王指使’之类论断。陛下与忠顺王皆非庸人,自能从中嗅出端倪。”
宝玉深以为然:“妹妹所言极是!事实胜于雄辩,妄加论断反落人口实。”
他立刻铺纸研墨,就着灯光,将黛玉点出的几处疑点,以极其客观、平实的笔触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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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临江、安平两县知县考绩评语雷同,措辞空泛,与所附地方实情(如临江遭灾赋税减收,安平丰收)存在明显矛盾。
二、吏部文选清吏司王主事,保举按察副使赵迁由“督粮道”调任“分巡道”,权柄加重。
三、以上皆为下官复核考绩文书所见,录此备忘。
写罢,他递给黛玉过目。黛玉看后,点头认可:“如此甚好。字字皆实,无一虚言。” 她想了想,又道:“为防万一,此信可用矾水书写于寻常信笺之上,待干透后字迹隐去,再于其上写些无关紧要的家常问候,作为‘画心’装入夹层。取信之人自有办法显影。”
宝玉依言行事,小心处理。次日,这份看似普通的“仿古山水画”订单,便由林忠亲自送往了城东的“墨韵斋”。
三日后,忠顺王府。
王府长史将一份显影后的密信,恭敬地呈给忠顺王。忠顺王扫过那寥寥数语,眼神微凝。他立刻起身,带着密信入宫觐见。
养心殿西暖阁内,皇帝看着忠顺王呈上的密信内容,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那看似平淡的几条信息,在他眼中却勾勒出吏部考功、文选环节的混乱与可能的徇私。
“临江遭灾,知县反升;评语雷同,如同儿戏…文选司主事,手伸得倒长。”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眼神却深邃了几分,“这贾瑛…倒是个有心人。所见虽微,却能窥斑见豹,且知分寸,只述事实,不妄言。”
忠顺王垂首道:“陛下圣明。此子身处旋涡,能如此冷静洞察,并设法传递,足见其心向陛下,且可用。”
皇帝未置可否,只淡淡道:“知道了。
让他…继续看着。” 这简单的几个字,意味着宝玉这枚暗棋,其价值在皇帝心中,已悄然提升。
吏部值房内,宝玉如常处理着公务。他不知密信是否送达,更不知御前反应。
但他心中一片澄明,他已按黛玉的指点,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这潭深水,他不仅要立足,更要开始尝试,搅动那沉积已久的淤泥。
而那双在贾府之中,为他照亮前路的慧眼,始终是他最大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