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前往“鲅鱼滩”的次日清晨,天色就透着一股不祥的铅灰,风比往日更紧,带着咸腥和潮湿的寒意,卷起海面一层层泛白的碎浪。
老渔民“鱼头张”看着天色,咂摸着嘴对林奇说:“船长,这风头不对,怕是要变天,有大风雨,这时候出海,会很凶险。”
林奇站在码头,感受着越来越劲的风力,望着东南方向“鲅鱼滩”所在的海域,那片天空更是阴沉得像是要压到海面上。“老鬼”的口信透着急迫,“过时不候”四个字更像是一种隐晦的威胁或警告,他等不起。
“准备两艘最快的艇,检查所有设备,特别是通讯和救生,多带燃油,人员精简,黑鱼挑五个最得力的‘夜叉’队员跟我去。柳菲菲,你留守,告诉兄弟们,都警醒点,这天气,什么牛鬼蛇神都可能冒出来。”林奇下了决心,冒险,是末日生存的常态。
两艘加装了外挂引擎的快艇驶离江城码头,劈开越来越高的浪头,向东南方向疾驰,风浪比预想中的来得更快、更猛。
离开江城不到二十海里,原本铅灰色的天空就彻底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咸湿的海沫,劈头盖脸地砸下。
视线迅速变得模糊,海浪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小山,将快艇时而抛上浪尖,时而按入深谷,所有人都死死抓住船舷,即便穿着雨衣也很快湿透,冰冷刺骨。
“船长,浪太大了,航向不好保持!是不是找个地方避一避?”掌舵的队员大喊,声音在风浪中显得微弱。
林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盯着手中用防水布包裹的简陋罗盘和脑海里的海图,他们正经过一片暗礁区边缘,这里无处可避:“不能停!全力前进,冲过去!注意观察,随时报告异常!”
他选择这条航线是因为相对熟悉,但也知道其凶险,此刻退缩,可能被困在风暴中,更可能错过“鲅鱼滩”的会面。他赌“老鬼”既然敢在这种天气传信,必然有所准备,或者……情况真的紧急到必须冒此风险。
快艇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前行了一个多小时,每个人都吐了几回,筋疲力尽。就在林奇都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时,前方雨幕中,隐约出现了陆地扭曲的轮廓和几点微弱闪烁的灯火——是“鲅鱼滩”外围的几座零散小岛和礁石上的导航火盆。
“发信号!用约定好的灯光频率!”林奇下令,快艇上的防水信号灯有节奏地闪烁起来。
不久,一处礁石后转出一条比江城快艇稍大、但同样破旧摇晃的渔船,船头站着裹着厚重蓑衣的“疤脸”。他打了几个复杂的手势,示意跟随。
在“疤脸”的引导下,两艘快艇艰难地驶入一条被高大礁石半包围、相对风浪较小的狭窄水道。水道尽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被礁石环抱的小湾,湾里停着十几条大小渔船,随着浪涌起伏碰撞,发出吱嘎声响。
这里就是“鲅鱼滩”的核心锚地,比林奇想象的更简陋、更破败。几座歪斜的、用木板、油毡和废旧船壳搭建的棚屋和吊脚楼依附在礁石上,在风雨中飘摇欲坠。
“疤脸”将林奇等人引到一处最大的棚屋,棚屋用粗大的原木和缆绳加固过,里面生着一堆呛人的炭火,火光映照着几张满是风霜、神情警惕的面孔。
“老鬼”坐在火堆旁一个破旧的轮胎上,裹着一件油腻的军大衣,干瘦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林老大,这种天气还敢来,是条汉子。” “老鬼”的声音嘶哑,没什么寒暄:“坐,喝口热的,驱驱寒。” 有人递过来几个缺口陶碗,里面是浑浊滚烫的、带着浓重腥味的鱼汤。
林奇也不客气,接过碗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热流顺着喉咙滚下,稍微驱散了体内的寒意:“老鬼前辈传信,不敢不来。信里说的‘账房先生’和麻烦,还请明示。”
“老鬼”盯着跳跃的火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大概七八天前,有条北边来的破船,搁浅在东边‘狼牙礁’那边。船上就一个人,半死不活,穿得像个逃难的教书先生,但身上带着伤,不像是普通落难。我们的人把他捞起来,他迷迷糊糊说了些胡话,什么‘账本’、‘名单’、‘对不上’、‘要命’……后来醒了,就啥也不肯说了,只求我们把他藏起来,给口吃的,他愿意干活。”
“人在哪?”林奇问。
“死了。”老鬼的声音很平淡:“三天前,夜里,有人摸进来,把他弄死了。动作很快,很干净。我们死了两个守夜的弟兄。”
林奇心中一沉,果然,麻烦紧随而至。
“人死了,但他身上带的东西,我们提前藏起来了。”老鬼从怀里摸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和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包,递给林奇:“就是这个。我们看不懂,但想着你们可能感兴趣。本来想留着,看能不能换点好东西。但现在……”
他看了一眼外面呼啸的风雨:“这麻烦太大,我们‘鲅鱼滩’小门小户,担不起。东西给你,算是上次交易的情分。但你们得答应,把麻烦带走,别引到这里来。以后……交易照旧。”
这是老鬼的生存智慧,用烫手山芋换取安全和持续的贸易利益,林奇接过小包,入手沉甸甸的,不止是纸张。他小心地打开几层,里面是几本浸过水、字迹模糊的硬皮笔记本,一些散落的、写着数字和人名的纸条,还有……一小块用布包着的、沉甸甸的暗蓝色金属锭!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其纯正的色泽和密度,远超之前见过的任何“黑石”样本或碎片!
是提纯后的“黑石”金属?还是别的什么?
林奇强压心中的震惊,快速翻看了一下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编号、人名、地名、物资种类和数量,还有一些简单的化学符号和反应式。
看起来像是一本工作日志和物资流水账,但涉及的内容显然不普通,其中一页,潦草地写着“第七批黑石粗料,运往‘信天翁’点位……”平台接收,提纯率仅3,损耗异常……”、“‘beta’需求激增,原料不足,莱茵博士催促……”等字样。
这是一本“海渊”或者莱茵势力内部某个环节的“账本”!它可能记录了“黑石”的采集、运输、加工链条,涉及的人员、地点和内部问题!难怪那个技术员要带着它逃亡,也难怪有人要杀他灭口、抢夺此物!
“‘疤脸’说,袭击你们船的人,也在找类似的东西?”林奇收起账本和金属锭,问道。
老鬼点头:“手法很像。那伙人不是冲着鱼来的。我们那条船,那天正好从东边回来,捞到点奇怪的东西,几块蓝色的石头,还有这个。”
他示意疤脸拿来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里面是几枚奇特的、非制式的子弹壳,弹头似乎含有某种特殊材料:“船老大觉得蹊跷,没敢声张,结果当晚就出事了。我们怀疑,杀‘账房先生’的和袭击我们船的,是一伙人,或者至少目标一致。”
林奇检查着弹壳,心中疑云更重,这似乎不是“方舟”或已知任何势力的常规装备。
“你们最近还看到其他陌生船只吗?或者,有没有人打听‘蓝火’、‘蓝色石头’之类的事?”
“有。”旁边一个一直沉默的老渔民开口,口音很重:“前几天,有条船,看着像改装的缉私快艇,在滩子外头转悠,船上人穿得整齐,不像打鱼的,也不像当兵的。他们用喇叭喊,问有没有捞到‘发光的东西’,或者‘从北边来的人’,可以拿粮食和药换。我们没搭理。”
改装缉私快艇?穿着整齐?这描述,有点符合“方舟”或某些有官方背景的私人势力的特征。但“方舟”的安德森刚提出合作,这边就有人用这种半公开的方式搜寻?是“方舟”内部不同派系行动不一致,还是另一股势力?
线索杂乱,但“账本”的出现,无疑将“黑石”背后的利益链条和凶险程度,揭示得更深了一层。这不再仅仅是关于一种“秘术”的争夺,更可能牵扯到“海渊”力内部的秘密、资源流向、乃至某种庞大的交易网络。
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棚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东西我收下,麻烦,我会尽量带走。”林奇对老鬼郑重道:“‘鲅鱼滩’的渔获,对我们很重要,贸易不会断。但你们也要小心,最近尽量别去东边那片水域,也提防陌生船只和打听消息的人。有异常,及时通知我们。”
老鬼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默契。
带着“账本”和金属锭,林奇等人婉拒了老鬼留宿的提议,顶着未停的风雨,再次踏上返程。回程的路同样艰险,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浪头似乎比来时更狂暴了一些,天色也黑得更早。
当他们终于看到江城在雨幕中闪烁的微弱灯火时,已是深夜。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疲惫不堪,但精神高度紧张——怀里的东西,太烫手了。
柳菲菲带人接应,看到林奇等人安全返回,明显松了口气:“船长,你们可算回来了!傍晚开始,风浪更大,一直联系不上你们,急死了!另外……”
她压低声音:“傍晚时,有艘军方的交通艇靠岸,赵少校派人送来口信,说明天上午,舰队指挥官要亲自来江城‘视察工作并了解情况’。”
舰队指挥官亲自来?在这个鬼天气?林奇心头一凛,看来,军方对“蓝火”和近期事件的重视程度,远超预期。而自己怀里这份刚刚到手的“账本”,恐怕会成为明天会面的焦点,也可能是……最大的变数。
是福是祸?
林奇望着窗外被狂风暴雨蹂躏的漆黑海面,感受着怀中“账本”和金属锭沉甸甸的分量。
生存的棋局,每一步都走在未知的冰面上,而脚下的冰层,正在这越来越恶劣的天气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