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整整七日。
镇北侯府最深处的“静梧轩”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唯有药香与一种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木质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窗外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得只剩枝桠,更添几分萧瑟。
苏瑶光依旧静静地躺在特制的暖玉榻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去。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的光晕,那是玄机子以那块意外获得的“凤凰栖梧木”残片为核心,结合数种珍稀灵药布下的“定魂安神大阵”在运转。阵法持续温养着她那受创严重、几乎散逸的灵魂本源,并一丝丝地剥离、净化着纠缠其中的阴邪怨念。
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七日过去,苏瑶光的状况只是“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恶化,但距离“好转”或“苏醒”,依旧遥遥无期。玄机子每日都会来调整阵法、诊察脉象,每一次都只是摇头叹息:“灵魂之伤,最是棘手。栖梧木残片只能稳住不散,但要修复本源,唤醒意识……非一日之功,亦非凡药可医。除非能找到更多、更完整的同类至宝,或者……有奇迹发生。”
沈惊鸿就守在榻边。她的外伤在徐老精心调理下已好了大半,只是内里“枯荣境”反噬和灵力本源透支的损伤,远比皮肉伤更难恢复,脸色依旧透着不健康的灰白,身形也清减了许多。但她拒绝卧床休养,每日除了必要的调息服药,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这里,握着苏瑶光冰凉的手,低声说着话,或是沉默地凝视着那张安静的睡颜。
契约链接依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只能传递最模糊的感知。她不知道苏瑶光能否“听”到,但她固执地相信,那微弱的连接,是瑶光仍在坚持的证明,也是她们之间最后的桥梁。
“瑶光,今日又落了些叶子。你从前总说,最喜欢看府中梧桐落叶,金黄一片,像铺了毯子……等你醒了,我陪你去看。”
“徐老新配了固本的药膳,味道有些苦,但他说对你我有益。你若醒了,定要皱着眉嫌弃……那我便陪你一起喝,同甘共苦。”
“朝中……有些吵闹。陛下受了惊,罢朝两日。玄寂失踪,他那一系的人或惶恐或蠢动,瑶光,若你在,定能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将他们料理得服服帖帖……你快些醒来,这朝堂,我替你看着,总觉得……力不从心。”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更多的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担忧。只有在对着沉睡的苏瑶光时,她眼中那层冰封的锐利才会融化,露出底下深藏的脆弱与眷恋。
墨羽每日会来简短汇报府内外情况。护国寺事件震动朝野,玄寂生死不明,其麾下势力群龙无首,或隐匿,或被朝廷趁机清洗。朱雀卫在那一战中折损近半,元气大伤,如今正分散在几处隐秘据点休整。玄机子除了照看苏瑶光,也在暗中追查玄寂可能遗留的隐患和那“万灵归墟阵”的其他蛛丝马迹。
“沈姑娘,您……也要保重身体。”墨羽每次汇报完,都会看着沈惊鸿更加憔悴的侧脸,低声劝一句。
沈惊鸿只是点点头,目光却未曾离开榻上的人。
她知道,玄寂可能未死,隐患仍在。她知道,朝堂风波未平,需要有人坐镇。她知道,朱雀卫需要重建,血债需要讨还。但所有这些,在苏瑶光醒来之前,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变得遥远而沉重。她的心,她的魂,有大半都系在了这间静室,这张榻上。
徐老和玄机子私下里忧心忡忡。
“沈丫头再这样下去,不等苏丫头醒,她自己先熬干了。”徐老煎药时叹气。
“情深不寿……凤凰双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苏丫头魂伤沉疴,沈丫头的心,也跟着伤了一半。”玄机子捻着胡须,眼神复杂,“只盼那栖梧木残片能快些显效,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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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侯府的另一端,王魁的“学术世界”却是另一番“蒸蒸日上”的景象。
被徐老“婉拒”后,他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激发了更强的“研究热情”。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理论”还不够完善,“证据”还不够充分,才无法引起重视。于是,他更加投入地完善他的“论文”,并开始设计一系列新的“验证实验”。
他对那枚曾莫名发热震动的铁质令牌产生了浓厚兴趣。结合之前石台的能量场、蛛丝的“信息显影”,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跨介质能量信息传导网络”假说:认为石台、令牌、甚至可能包括侯府范围内的某些特定物体(比如那棵老梧桐?),构成了一个松散的、基于特殊材质和“历史信息残留”的“能量信息场”。当这个场的某个部分被激活(比如石台的能量场),或者外界有强烈的能量扰动(比如他的“灵液”实验)时,其他部分可能会产生“滞后共振”或“信息溢出”。
为了验证这个假说,他开始了新一轮的“田野调查”。他不再局限于库房密室,而是开始在侯府内四处游荡(当然,避开了沈惊鸿所在的静梧轩等禁区),用他那自制的简陋“探测工具”(主要是罗盘和那枚令牌),试图寻找其他可能具有“特殊反应”的物品或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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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他溜达到了后花园那棵叶子几乎落光的老梧桐树下。秋阳懒懒地照在粗糙的树干上。王魁仰头看了看,忽然想起民间关于“凤凰非梧桐不栖”的传说,又联想到自己“能量信息场”假说中关于“特定物种可能成为信息载体”的推论,脑中灵光一闪!
“梧桐!凤凰!沈姑娘她们似乎与‘凤凰’有些关联……难道这棵树,也因为长期生长在侯府,间接承载了某种微弱的‘凤凰气息’或‘契约信息’,成为了这个‘场’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他立刻掏出罗盘,凑近树干。罗盘的光晕似乎……比在别处稍微亮了一丁点?指针也有极其微弱的偏转?
“有反应!果然有反应!”王魁激动地绕着梧桐树转了两圈,又掏出小本本记录,“老梧桐树,疑似具备微弱能量信息反应,与库房石台、铁质令牌可能存在同源场关联。推测:特定古老植物,可能因生长环境与特殊‘历史事件’或‘人物气息’长期接触,而成为自然的信息记录媒介!”
他觉得自己的理论框架又充实了一大块!他甚至开始构思,是否可以用梧桐树的叶片、树皮或根系,调制新的“灵液”,来尝试与石台或令牌进行“植物-矿物”跨介质信息交互?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研究梧桐树、嘴里念念有词时,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王先生,你在这树下转悠什么呢?还拿着罗盘比比划划的。”
王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厨房负责采买的李婶,挎着个菜篮子,正狐疑地看着他。
“啊,李婶!我、我在做学问!研究这棵树的……嗯,历史信息!”王魁连忙收起罗盘,一本正经地说。
“研究树?”李婶更奇怪了,“这树有啥好研究的?不就是棵老梧桐嘛,掉叶子掉得烦人。王先生,你是不是……最近读书读得有点……”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很明显。
“哎,李婶,你不懂!这树可不一般!”王魁急于分享他的“发现”,压低声音神秘道,“我怀疑,这树和府里的一些秘密有关!比如,它可能‘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一些大事,或者‘沾染’了某些特殊人物的气息!”
李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摇了摇头:“王先生,我看你是真读书读魔怔了。树还能记得事儿?还沾染气息?我看你是被库房那阴气给冲着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少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说完,挎着篮子嘀嘀咕咕地走了,隐约传来“账房先生疯了”、“得告诉徐老看看”之类的话。
王魁被噎得满脸通红,但又不好跟一个厨娘争辩“高深”的科学理论,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嘟囔:“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他决定,不理这些“俗人”的眼光,继续他的伟大研究。他要找到更多证据,写出更严谨的论文,总有一天,会有人明白他的价值的!
他完全不知道,他刚才关于梧桐树“可能承载凤凰气息”的无心猜测,距离某个惊人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更不知道,此刻静梧轩内,那块正在维系苏瑶光魂魄的“凤凰栖梧木”残片,其本源,或许就与这棵老梧桐,有着跨越时空的、极其微弱的同源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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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静梧轩内点起了安神的宁神香。
沈惊鸿刚刚服下徐老送来的汤药,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她靠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握着苏瑶光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冰凉的手背。
七日了。希望如同细沙,在指缝间一点点流逝,恐惧却如同藤蔓,在心底越缠越紧。她不怕等待,只怕这等待没有尽头。玄机子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除非找到更多、更完整的同类至宝,或者有奇迹发生。”
同类至宝……凤凰栖梧木……何处去寻?玄寂是从何处得到那块残片的?是否还有更多?
她的目光落在苏瑶光苍白的脸上,又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很大,天下更大。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踏遍千山万水,她也要去寻。
“瑶光,”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与不容动摇的坚定,“你要等我。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你说过,我们要一起看着这山河清明,看着承瑞长大……你不能食言。”
契约链接的彼端,依旧沉寂。但沈惊鸿仿佛能感觉到,那微弱的、几乎消散的赤金色光点,在黑暗的最深处,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是错觉吗?还是……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苏瑶光的脸,心脏狂跳。
然而,一切依旧。苏瑶光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毫无变化。
沈惊鸿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滴滚烫的泪,无声滑落,渗入锦被。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最后几片梧桐残叶,打着旋儿,飘向未知的远方。
夜还很长。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未曾熄灭。寻找的路,或许才刚刚开始。而某个沉浸在“微观宇宙奥秘”中的“学者”,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为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投下一缕荒诞却又至关重要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