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烟尘缓缓沉降,如同为这间刚刚经历毁灭冲击的佛阁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丧服。月光从被炸开的屋顶豁口倾泻而下,在满地狼藉的木屑、碎石和扭曲的金属碎片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沈惊鸿趴在冰冷的瓦砾中,口鼻间全是尘土与血腥混合的呛人味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与黑气缠绕,右臂更是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远处的厮杀声是近了还是远了。
但她的大脑却在极度疼痛中强行运转着。瑶光……瑶光在哪里?!
她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扣住一块凸起的断木,指甲崩裂,指缝渗血,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碎石堆里拖了出来。每动一下,都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刺着五脏六腑。“枯荣境”的后遗症如同潮水般反噬上来,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与空洞感,仿佛整个生命都在飞速流逝。
她顾不得这些,布满血丝的眼睛焦急地扫视着这片废墟。
月光照亮了不远处。那里,一堆相对较少的碎木和尘土微微拱起,露出一角素白的、染着暗红血迹的衣角。
沈惊鸿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她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双手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扒开那些碎木和尘土。
苏瑶光静静地躺在下面。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上落满了灰尘,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身庄重的朝服破损不堪,血迹斑斑,但她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保护着,没有受到爆炸的直接冲击。只是眉心处,原本那点赤金色的契约光芒,此刻黯淡得只剩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仿佛随时会熄灭。
“瑶光……瑶光!”沈惊鸿的声音嘶哑破碎,她小心翼翼地将苏瑶光上半身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触手处,一片冰凉。那丝微弱的呼吸,仿佛寒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被吹灭。
“不要……不要……”沈惊鸿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苏瑶光冰冷的脸颊上。她颤抖着手,试图将自身残存的、同样微弱不堪的灵力渡过去,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枯竭混乱,根本无法有效传导。更让她绝望的是,灵魂深处的契约链接,此刻微弱得如同游丝,只能勉强感知到苏瑶光的存在,却无法传递任何力量或清晰的意念,仿佛那链接本身也遭受了重创,濒临断裂。
自责、恐惧、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是她没保护好她,是她不够强,是她……
“沈姑娘!”焦急的呼喊声从破损的楼梯口传来,墨羽浑身浴血,提着卷刃的长刀冲了上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凶悍的朱雀卫。他们显然也经历了惨烈的战斗才突破至此。
墨羽一眼看到相拥的两人和周围的惨状,尤其是沈惊鸿那惨不忍睹的伤势和苏瑶光毫无生气的模样,眼中瞬间涌上骇然与悲痛。
“快!徐老!徐老在哪里?!”沈惊鸿猛地抬头,嘶声喊道,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希望。
“徐老在寺外接应点,已接到信号,正在赶来!玄机子前辈也在路上了!”墨羽急声道,同时指挥手下,“快!清理通道,准备担架!小心轻放!”
几名朱雀卫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速却异常轻柔。墨羽则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苏瑶光的情况,脸色更加难看:“气息极弱,魂力波动几乎消失……像是……灵魂本源受创!”
灵魂本源受创!沈惊鸿眼前一黑,差点晕厥。那是比肉身重伤更致命、更难以治愈的伤势!
“玄寂呢?”墨羽环顾四周,警惕地问道。阁内除了他们,再无其他完整的人形,只有一些散落的焦黑布片和难以辨认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与阴邪气息混合的怪味。
沈惊鸿摇了摇头,她最后看到玄寂被那失控的湮灭光芒吞没,生死不知。但以玄寂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诡异手段,未必就会就此殒命。只是此刻,她已无暇顾及。
很快,简易的担架做好。沈惊鸿坚持要自己抱着苏瑶光,在墨羽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倒下。怀中的苏瑶光轻得仿佛没有重量,那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大悲阁外,战斗的喧嚣已逐渐平息。朱雀卫制造的混乱起到了作用,加上大悲阁突如其来的惊天爆炸和能量紊乱,玄寂一方的势力似乎也受到了巨大冲击,抵抗变得零星。墨羽安排的人手迅速控制了通往寺外的关键路径。
当沈惊鸿抱着苏瑶光,在众人护卫下冲出护国寺山门时,早已等候在外的徐老和玄机子立刻迎了上来。
“快!放到马车里!”徐老脸色铁青,不由分说地将苏瑶光接过去,安置在一辆铺着厚厚软垫、内部燃着安神暖炉的宽敞马车内。玄机子则一把扣住沈惊鸿的手腕,灵力探入,片刻后,老脸骤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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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简直是胡闹至极!”玄机子气得胡子直翘,“‘枯荣境’反噬,阴煞侵蚀未清,经脉多处碎裂,灵力本源枯竭……沈丫头,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还有这灵魂链接的震荡……你们两个简直是……”
“前辈,先救瑶光!”沈惊鸿甩开他的手,踉跄扑到马车边,眼睛死死盯着徐老正在为苏瑶光施针的双手,“她怎么样?有没有救?”
徐老额角冒汗,金针在苏瑶光几处大穴颤动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肉身伤势虽重,但老朽尚能稳住。可这灵魂……仿佛被强行抽离又塞回,本源之光黯淡欲熄,更有一股顽固的阴邪怨念纠缠其中,不断侵蚀……寻常针药,怕是难有回天之力。”
“前辈!”沈惊鸿转向玄机子,眼中满是血丝与哀求,“您一定有办法!求您!”
玄机子看着马车内气息奄奄的苏瑶光,又看看眼前这个同样摇摇欲坠、却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女子,长叹一声:“办法……不是没有,但凶险万分,且需要时间,更需要她自身有极强的求生意志。老道需以‘定魂安神大阵’辅以珍贵灵药,先稳住她的魂魄不散,再慢慢设法祛除邪念,温养本源。但这过程,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且其间不能受到任何惊扰,否则……”
“需要什么?无论什么,我去找!”沈惊鸿急道。
“灵药老道这里还有些库存,可支撑前期。但布阵所需的核心之物——‘千年温魂玉’或‘凤凰栖梧木’这类能安定魂灵、滋养本源的至宝,却是可遇不可求……”玄机子眉头紧锁。
凤凰栖梧木……沈惊鸿猛地想起契约传承中一些模糊的片段。凤凰非梧桐不栖,其栖息过的古老梧桐木心,历经岁月与神鸟气息浸染,或许……但那是传说中的东西,何处去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检查爆炸痕迹的一名朱雀卫忽然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却隐隐透出暗金色木质纹理的碎片:“沈姑娘,玄机子前辈,这是在阁楼废墟核心处找到的,像是从某个木制物件上炸下来的,质地很特殊,入手温润,而且……好像能让人心神宁静些许。”
玄机子接过碎片,仔细端详,又输入一丝灵力感应,浑浊的老眼骤然亮起精光:“这……这纹理,这气息!虽历经邪气污染和爆炸摧残,但本质未失!这很可能就是一块‘凤凰栖梧木’的残片!而且年代极其古老!怎么会出现在玄寂的邪阵阵眼里?”
沈惊鸿也愣住了。凤凰栖梧木的残片?在玄寂的总枢里?难道玄寂早就得到了此物,并将其作为邪阵的一部分?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无论如何,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快!以此为核心,立刻布阵!”玄机子当机立断,“徐老头,你稳住苏丫头肉身伤势!沈丫头,你……你给我乖乖躺下疗伤!你再折腾下去,不等苏丫头醒,你自己就先油尽灯枯了!”
沈惊鸿还想说什么,却被徐老和墨羽强行按在了马车另一侧的软榻上。徐老不由分说,开始为她处理狰狞的伤口,灌下固本培元的药汁。极度的疲惫、伤痛和情绪的大起大落终于袭来,沈惊鸿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逐渐模糊,但在沉入黑暗前,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面榻上那个苍白的容颜,右手紧紧握着苏瑶冰冷的手。
瑶光,等我……我们一定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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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翌日清晨。
王魁神清气爽地醒来,感觉自己充满了“学术”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床底暗格里那个装着“太古能量信息样本001”的宝贝玉瓶,又摊开他昨晚熬夜完成的《关于“太古信息载体一号”及其共生蛛群能量交互系统的初步发现与理论框架》论文草稿,越看越觉得满意。
“如此重大的发现,不能只埋没在我这小房间里。”他摩挲着下巴,眼神发亮,“沈姑娘见多识广,又是侯府主人,或许……能将我的研究成果呈报给朝廷?或者找些志同道合的有识之士共同研究?对!我应该先向沈姑娘做个简要汇报!”
他完全不知道昨夜护国寺惊变,沈惊鸿重伤濒死、苏瑶光昏迷不醒的消息已被严密封锁。他只觉自己肩负着将“划时代发现”公之于众的伟大使命。
他仔细地将玉瓶和论文草稿包好,又特意换上了那件最体面的青色长衫(虽然洗得发白),对着水盆理了理头发,然后满怀憧憬与庄严,捧着“学术成果”,向着沈惊鸿日常起居的主院方向走去。
路上,他感觉府中气氛似乎比往日更安静些,仆役们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偶尔低声交谈着什么,见他走来又立刻闭口不言。王魁只当是府中日常事务,并未在意。
来到主院外,他发现院门紧闭,两名面生的、气息精悍的护卫守在门口,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
“站住。沈姑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一名护卫冷声道。
王魁一愣,连忙赔笑道:“两位大哥,我是府中账房王魁,有要事求见沈姑娘,是关于……关于一项重大发现,或许对姑娘有所帮助。”他扬了扬手中的布包。
护卫面无表情:“沈姑娘正在闭关疗伤,不见任何人。请回。”
疗伤?王魁眨眨眼,沈姑娘受伤了?难怪府中气氛不对。但他觉得自己的“发现”如此重要,或许能对疗伤有益呢?毕竟涉及“能量”和“信息”这些玄妙的东西。
“这个……我的发现真的很重要,或许……”
“请回!”护卫语气加重,手按上了刀柄。
王魁吓了一跳,见对方态度坚决,只得悻悻然退开几步,却不死心,在院外不远处徘徊,探头探脑,希望能碰到个认识的、能通传一下的人。
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机会,却看见徐老提着药箱,脸色疲惫地从侧门匆匆进了院子。王魁眼睛一亮,徐老他熟啊!
“徐老!徐老!”他连忙小声呼喊,挥手示意。
徐老闻声转头,看到是他,眉头微皱,但还是走了过来:“王先生?何事?”
王魁连忙将布包捧到徐老面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又难掩兴奋地说:“徐老,您帮我跟沈姑娘说说,我有个天大的发现!在库房密室里!是关于一块古石和一群蜘蛛的!它们可能构成了一套完整的‘太古信息能量系统’!我这有样本和论文!或许……或许对沈姑娘的伤势或者别的什么有帮助呢?您看这蜘蛛丝,还有这石台碎屑……”他打开布包,献宝似的想让徐老看玉瓶和草稿。
徐老看着他那亢奋又认真的圆脸,听着那荒诞不经的言论,再看看他手中那可疑的瓶子和鬼画符般的“论文”,只觉得一阵头疼。府中正值多事之秋,沈姑娘重伤,苏姑娘昏迷,玄寂下落不明,后续麻烦一大堆,哪有空听这书呆子胡言乱语?
“王先生,”徐老耐着性子,语气却不容置疑,“你的‘发现’暂且收好。沈姑娘伤势严重,需要绝对静养,此刻不宜打扰。待姑娘好转,你再禀报不迟。现在,请回吧。”
说完,不再理会还想争辩的王魁,徐老转身匆匆进了院子,关上了侧门。
王魁抱着他的“学术成果”,站在院外,有些委屈,又有些失落。他觉得自己明明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为什么没人重视呢?
“唉,世人皆醉我独醒啊……”他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小心收好布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决定,回去继续完善他的论文,总有一天,会有人认识到它的价值的!
他不知道,他视若珍宝的“样本”中,那块无意刮蹭下来的石台碎屑,此刻正静静躺在玉瓶底部,与那沾染了微弱契约气息和蜘蛛分泌物的“显影液”混在一起。而在遥远的护国寺废墟深处,那块炸出的“凤凰栖梧木”残片,正在玄机子的阵法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稳定着苏瑶光即将飘散的魂魄。
冥冥之中,某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联系”,或许早已在无人知晓的维度,悄然编织。
马车在返回侯府的路上疾驰。车内,沈惊鸿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但眉心紧蹙,即使在梦中,也紧紧握着苏瑶光的手。对面榻上,苏瑶光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在徐老的金针和玄机子临时布置的小型安魂阵作用下,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
车外,京城的天光渐渐大亮,护国寺的钟声再也没有响起。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平息,而深埋的余烬与新的种子,却已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