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金殿的气氛格外凝重。
宋景衍高坐龙椅,脸上阴云密布。伸手从苏公公手上拿起一份奏折,“李爱卿,你上月呈上的关于漕运的折子漏洞百出,你当朕看不懂吗?”
他把折子扔到地上,又拿起一份。
“张侍郎!朕让你清查户部亏空,你就给朕查出这么点东西?是不是要朕亲自去查?!”
没等这两位大臣辩解,他又将矛头转向工部一项亏空,“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朕年轻,好糊弄?这等数目也敢报上来?看来是朕平日太过宽仁,让你们忘了什么是王法!株连九族,才能让你们长长记性!”
语气一句比一句重,罪名一个比一个骇人。
殿上鸦雀无声,随即响起一片扑通扑通的跪地声。
官员跪倒一大片,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陛下息怒!臣等知罪!陛下饶命啊!”
还有一些胆子小的,已经抖如筛糠。
宋景衍看着他们冷笑,“你们现在一个个巧舌如簧,拼命为自己开脱,当初在背后嚼舌根、编排朕与江爱卿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伶牙俐齿?!”
聪明人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陛下今日反常的暴戾,根源在此!
一位须发皆白的阁老出列,高声道:“陛下明鉴!老臣听了那些市井流言,只觉得荒谬可笑!江大人鞠躬尽瘁,清廉自守,其为人处世,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会有人去信那等无稽之谈!定是有小人构陷!”
有人带头,其他官员立刻反应过来,纷纷附和,争先恐后地夸赞江承玦的品行功绩,将那些流言贬斥得一文不值,仿佛之前私下议论的不是他们一般。
“张阁老所言极是!江相高风亮节,岂容小人污蔑!”
“陛下明鉴!臣等对江相只有敬佩,绝无半点非议!”
“定是有奸佞小人,欲离间陛下与贤臣,其心可诛!”
“江相劳苦功高,忠心天地可鉴!”
宋景衍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很不服气,但那又怎样,憋着。
因为他想要的结果,就是让所有人明白,江承玦的地位和名声,不容侵犯。
见火候差不多了,宋景衍才缓了语气:“众卿既知江相为人,日后若再让朕听到半句不实之言,休怪朕不念君臣之情!”
“臣等不敢!” 众臣齐声应道,心头巨石稍稍落下。
“都起来吧。” 宋景衍挥挥手,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幻觉。
他没有处罚那些私下可能议论过的臣子,只是吓唬了一番,顺便巩固了一下自己“喜怒无常”的暴君人设。
但有一人,他却没放过。他点名,“王伍行。”
王伍行闻言出列跪倒,“臣在。”
“朕听说,你私下对江相颇有微词?” 宋景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个舅舅,靠着外戚身份爬上高位,却并无真才实学,好钻营嚼舌,平日里没少打着他的旗号行事。
更重要的是,在原定的轨迹里,这人后来会成为梁舜执政初期的一大祸害,四处掣肘,散布谣言,费了江承玦好大一番功夫。
王伍行慌忙否认,“臣没有!臣对江相只有敬重!”
“是吗?” 宋景衍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朕看你这个位置也坐得够久了。办事不力,言语失当,即日起革去所有职务,回家闭门思过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
轻飘飘一句话,便夺了一位九卿大员的官位。
王伍行连忙解释,顺带诉说自己当年和柳采女的兄妹情深,然后……他就被侍卫拖了下去。
满殿寂静,众人忍不住发了个寒颤,陛下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说罢免就罢免,丝毫不留情面,还有谁敢试图挑战他?
这个昏君!
宋景衍看着殿下瞠目结舌的群臣,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清理一下未来的隐患,顺便再给江承玦扫清一点障碍。
至于暴君的名声?他不在乎。
反正这江山很快就是梁舜需要操心的了。
退朝后,宋景衍回到御书房,江承玦已在那里等候。
宋景衍邀功似的凑过去,“老师,我演得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吓坏了?以后肯定没人敢乱说你了!”
江承玦看着他得意求表扬的神情,知道今日朝堂上的行为宋景衍做得干净利落,也起到了震慑效果。
但心中却极为不安。
前些时日校场里挫了北狄一口气立威,好不容易在朝臣心中积累起一点的明君形象,今日这一番发作,恐怕又坐实了“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的暴君之名。
朝臣们此刻是噤若寒蝉了,但心中的芥蒂和不满,只怕是埋得更深了。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盘旋,出口却化作一句温柔的:“陛下今日……威武极了。”
“那是!”宋景衍得了夸奖心满意足,低下头把玩着他朝服上的玉带钩,“老师,王伍行我处理了。他以后……不会给你添乱了。”
江承玦沉默了一瞬,将叹息压在心底。
罢了,陛下的心意他明白。
至于朝局风向,总有办法慢慢转圜。
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处理。
——
偏僻的宫室内,林清和被麻绳牢牢捆着,扔在冰冷的石砖地上。
他发髻散乱,锦袍沾满尘土,嘴里塞着布团,不甘地扭动。
当殿门被推开,江承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涌上委屈与痴缠。
卫凛上前扯掉他口中的布团。
林清和立刻呜咽出声:“江大人,清儿终于又见到您了……您知不知道,我每日每夜都在想您……”
他声音柔婉,眼中泪光盈盈,“那宋景衍不过是仗着帝王身份强取豪夺,他根本配不上您!他暴戾无常,对您根本不是真心的!清儿心疼您……清儿对您是真心的,天地可鉴……您看看我,看看清儿啊!”
江承玦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林清和却越说越激动:“江大人,您跟我走吧!我爹现在虽只是王爷,可他有庄子、有产业,未来更是不可限量……”
他挣扎着起身,用脸去蹭江承玦的胳膊,江承玦猛地后退,却还是被他碰到了,“清儿会弹琴、会画画,会伺候您一辈子……”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江承玦身后缓步进来。
宋景衍手臂一伸,环住江承玦的腰,下巴懒洋洋搁在他肩上,侧过头,在江承玦白皙的颈侧不轻不重地亲着。
随后抬眼,目光扫向林清和,嘴角勾起挑衅的笑。
林清和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你……”他嘴唇哆嗦,眼神从痴迷变成疯狂嫉恨,“暴君!你这个该死的暴君!你放开江大人!你不配碰他!”
宋景衍嗤笑一声,不但没放,反而将江承玦搂得更紧,指尖拨弄着江承玦腰间的玉佩穗子。
他凑到江承玦耳边,用恰好能让林清和听见的声音说:“老师,这人吵得朕头疼。”
江承玦刚才被亲的发痒,忍不住偏头,这时回头看他,宋景衍无辜的眨眼。
“堵上他的嘴。”江承玦回头,打断了林清和滔滔不绝如流水的谩骂。
卫凛立刻用布团塞住林清和的嘴,对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宋景衍得意扬扬,老师果然最在乎他,毫不客气的处理,“北凉王私藏子嗣,欺君罔上,其子林清和散布流言、污蔑君相。”
“既然父子情深,便送林公子回北凉王府,让王妃也见见王爷在外养的好儿子。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林清和浑身一震,奈何说不出话:“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过,宋景衍觉得自己懂了他的意思,他的台词是——
“不行!你个暴君!呜呜呜,江大人,您救救我啊,您怎能如此狠心……”
江承玦不想听无意义的拟声词,直接宣布,“送回北凉王府,当着门房的面说清身份来历。让王妃好好看看,她夫君在外头,养了个什么样的‘故友之子’。”
林清和唔唔唔挣扎个不停,依旧被两名暗卫架起拖了出去,临走前眼死死瞪着宋景衍。
——
回到寝殿,宋景衍非要亲自给江承玦沐浴。
他将江承玦按坐在浴桶里,自己挽起袖子,拿起布巾仔仔细细地擦过江承玦的肩背。
力道还算合适,可擦到手臂时,他醋意翻涌,反复搓着那处皮肤,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几分。
江承玦出声提醒:“陛下,臣的胳膊疼。”
宋景衍这才回神,看到皮肤已经被自己搓得发红,顿时心疼得不行,连忙丢开布巾,双手捧住他的小臂,凑近吹气:“不疼不疼,给你吹吹,是我不好……”
江承玦看他一边吹气,一边抬眼偷瞄自己的脸色,怪可怜的,开口问,“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宋景衍:“我看见他碰你这儿了。”
江承玦这才想起林清和之前扑上来时确实抓过他的袖子。
他无奈解释:“只是衣袖。”
“那也是碰了。”
江承玦看他这副模样,心软成一滩水,“陛下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宋景衍立刻顺杆爬,凑过去亲他嘴角,语气认真:“嗯嗯,他瞎说!我对你最真心了,谁都比不上你。”
江承玦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在他唇上印了一下:“臣知道。”
宋景衍耳尖微红,赶紧结束这场沐浴,将江承玦擦干,换好衣服,抱到榻上,自己也挤了过去,像块牛皮糖一样贴着他。
江承玦推他:“陛下,还有几份紧急奏折没看。”
“老师香。”他把脸埋在江承玦颈窝,小狗似的嗅了嗅。
江承玦失笑:“我之前臭?”
“林清和臭,”宋景衍皱眉,语气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和我母亲很像。不过母亲是愁愁的感觉,他是腻腻的。”
江承玦眼神一滞。
他思索片刻,扶着宋景衍的肩让他坐直,“陛下是说,林清和用的香,和柳采女生前用的,味道相似?”
宋景衍点点头:“有点像,但他的比母亲的更难闻。”他忽然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和母亲用同一种香?”
宋景衍不笨,只是不愿去深思那些阴暗的算计。
柳采女不受宠,怎么有资格和现在的林清和用同样的香?这中间肯定有人暗中操作,而阿史如娜遇刺,直接给太后的嫌疑加了一笔,不过终归没有证据。
“臣让人私下去查。”江承玦压下心头猜测,安抚道,“陛下先看折子,嗯?”
宋景衍却抱着他不放,蹭着他颈侧:“不想看折子,就想抱着老师。”
“陛下,”江承玦坚持,“梁将军的边关奏报今日该到了,需陛下批复。”
宋景衍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嘟囔:“那老师陪我。”
“好。”江承玦起身,两人并肩坐到书案前,宋景衍翻开奏折,江承玦在一旁研墨。
——
入夜,烛火在江承玦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盯着手中书卷,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脑子忍不住胡思乱想。
宋景衍沐浴完,从他手里抽出书,“老师在想什么?”
江承玦抬头,直视宋景衍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清晰:“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