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江承玦守在身边带来的安心,宋景衍的高热渐渐退去。
他的眉头不再紧皱,只是抓着江承玦的手没有松开。
江承玦保持着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他忍不住想,陛下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昨夜那般折腾,定是累着他了,今早就开始发热。
甚至,在他昏睡时,还体贴地帮他清理了身子,这是他醒来时察觉到的。
若是宋景衍此刻能知晓他这想法,定会大声反驳:不是,老师,不是那件事!是我自己太笨了,想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心里憋闷,才让病钻了空子。
不知过了多久,宋景衍睁开眼。
“老师……”宋景衍松开手,“胳膊麻了吧?快活动活动。”
江承玦的手一直被自己拉着,扯着胳膊,守在床边肯定不舒服。
江承玦却摇头,低声道:“无妨,陛下醒了就好。”
宋景衍心里不是滋味。他坐起身,将江承玦拉到床上,伸手帮他按摩血液不通的胳膊。
“你好笨啊,”宋景衍一边按摩一边抱怨,语气里满是心疼,“可以不用管我的,自己舒服最重要。我又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你这样反而让我心疼。”
江承玦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宋景衍的下巴,眸光深邃,里面是贪婪的占有欲,低声问:“那陛下把心疼都给臣,好吗?不要分给别人。”
他难得直白地索要,对宋景衍来说,更是新鲜。
宋景衍被迫抬起头看着江承玦,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要。”
江承玦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用力。
却听宋景衍接着说道,“心疼不好。心疼是因为对方受了委屈,吃了苦头。我才不要老师受委屈,不要老师吃苦头。所以,我不要心疼你。”
他凑近额头抵着江承玦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我可以把喜欢都给你。所有的喜欢,一点不剩,全都给你。喜欢多好,是甜的。”
江承玦怔住了。他看着宋景衍干净的眸子,那里面的认真和纯粹,让他的不安、算计、隐忧烟消云散。
暖流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好。那陛下就把喜欢都给臣。臣只要陛下的喜欢。”
足够了。
有这份毫无保留的喜欢,他便可以对抗一切世俗的眼光。
宋景衍见他笑了,自己也高兴起来,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像小鸡啄米,然后又觉得不够,又亲了亲,渐渐辗转深入。
良久,两人才气息不稳地分开。宋景衍用指腹抹去江承玦唇边暧昧的水光,低头却被江承玦抵住,他的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暖意。
“陛下,先做正事。”他下床收拾衣袍,扬声唤道,“苏公公。”
一直守在殿外的苏公公连忙应声而入,躬身听命。
江承玦问道,“之前让你查的,陛下宫中历年用过的香,可都有结果了?”
苏公公连忙回道:“回江大人,奴才已经派人将近年来用过的所有香品名录和样本都整理出来了,请江大人和陛下过目。”
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内侍抬上一个小箱子。
宋景衍闻言,下了床走到小箱子前。
他打开箱子,被香料熏得打了个喷嚏,拿起几样,凑近鼻端闻,眉头却越皱越紧。
龙涎香醇厚、檀香沉静、苏合香辛烈、花香甜腻……都不是。
他又翻找了一会儿,甚至拿起一块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暗色香饼,闻了闻,依旧摇头。
他兴致缺缺地放下,“味道都不对。算了老师,许是我病中做梦记混了,这事也不重要,没必要查。”
江承玦看着他恹恹的神色,心中不忍,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道:“陛下既然觉得不对,那便罢了。苏公公,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然而,等宋景衍用过晚膳,喝了药,又被哄着躺下休息后,江承玦转身出了寝殿,立刻召来了卫凛。
“陛下虽然说不重要,但他确实闻过、记得那种气味。”江承玦不想让宋景衍失望,“从他出生那年起,宫中所有接触到的香品,无论份例内还是份例外,无论来路,全部重新梳理。尤其是柳采女生前可能接触过的,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来源、成分、流向。”
他脑中灵光一闪:“重点生前张贵妃和她身边的宫女的用香记录,还有慈宁宫。”
张贵妃是柳采女的前主子,刁难肯定是有的,说不定能找到线索,而阿史如娜遇刺和太后有关,让他不得不将网撒得更开。
“是。”卫凛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接下来的几日,宋景衍的身体在江承玦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康复。
只是年轻人精力恢复得快,又开始不安分。
这晚,用过清淡的晚膳,喝了最后一碗苦药,宋景衍漱完口,便蹭到正在灯下看书的江承玦身边,手指不安分地勾弄他的腰带,眼神亮晶晶的,意图明显。
江承玦放下书,握住他作乱的手,“陛下,龙体初愈,还需静养。”
“我都好了!”宋景衍不服,凑过去亲他下巴,“早就不发烧了,是老师非要我接着喝药!我精神好得很!”
为了证明,他把人往床边带。
江承玦被他磨得无奈,他并非不愿意,只是担心宋景衍的身体。
思考片刻,江承玦在床边坐下,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哄道:“那……臣伺候陛下。陛下只管歇着便好。”
他怕宋景衍刚痊愈,体力不支,在上面难免辛苦。
宋景衍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根倏地红了,眼睛却更亮,跃跃欲试,主动向后仰倒。
——
这些日子,京城有一个传言愈演愈烈。
起先只是在茶楼酒肆的角落里,几句含糊的窃窃私语。
渐渐地,人人都添油加醋地说,细节被补充的越来越绘声绘色——陛下与江相同食同寝,形影不离,夜半时分,帝王寝殿常唤热水。
这最后一条,为流言增添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本来帝相就关系特殊,在权力中心并非绝密,但如此私密细节被传出,且传播速度如此之快,显然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而这推手,正是那位对江承玦“痴心一片”,被宋景衍“横刀夺爱”的林清和。
他躺在北凉王给他准备的院落里,倚在榻上,香炉里香气袅袅绕上来,他听着下人汇报外面愈演愈烈的流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想得很美好:此事一旦闹得人尽皆知,迫于舆论压力,为了保全皇室颜面和自身清誉,宋景衍定然会与江承玦划清界限,甚至为了平息物议而严厉处置江承玦。
到那时,被抛弃、被伤害的江大人,心灰意冷,脆弱无比。
而他就可以趁虚而入,用自己的一片真心,温暖他、抚慰他,让他对自己不能自拔。
宫外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江承玦布下的耳目。
卫凛将流言的起源、传播路径,以及最终指向林清和的线索,清晰无误地呈报了上来,最后问上一句,“大人,是否要处理掉?”
江承玦坐在御书房偏殿的案后,闻言,眼底一片冰冷。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殿门“哐”一声被推开,宋景衍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显然在外面听到了只言片语。
“处理掉?处理什么?谁干的?”宋景衍看向卫凛,“给朕再说一遍!”
卫凛看了一眼江承玦,垂首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宋景衍越听脸色越青,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混账东西!给朕把他绑来!朕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敢编排老师!”
“陛下。”江承玦起身,走到宋景衍身边握住他的手,安抚道,“不必为这等宵小动气。流言蜚语,伤不了臣分毫。”
“可他们污蔑你!”宋景衍转头看他,眼圈都有些红了,“朕可以不在乎他们说朕什么,暴君也好,荒淫也罢,朕反正马上就要退位了。可老师你还要在朝堂上立足,还要名声!不能让这些人往你身上泼脏水!”
江承玦听着他的维护,笑了笑:“那陛下打算如何?把林清和绑来,然后呢?杀了他?那流言只怕会坐实,说陛下您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我……”宋景衍语塞,他也知道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可就是气不过。
江承玦将他拉到身边坐下,指尖抚平他紧蹙的眉头:“陛下信臣吗?”
“当然信!”
“那便交给臣来处理,好吗?陛下只需……做陛下该做的事。”
宋景衍看着他沉稳的目光,怒火渐渐平息,却仍然不放心:“那老师你……”
“臣不会受委屈。也不会让陛下白受这份气。”
宋景衍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反正不能让你受委屈。”
江承玦心中一动,捧起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陛下刚才说,‘马上就要退位了’?谁想要陛下的位置?”
他问得突然,眼神锐利,仿佛只要宋景衍说出一个名字,他下一刻就能让那人消失在世上。
宋景衍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着急随口一句被他捕捉到了。
他眨了眨眼,避开江承玦的视线,含糊道:“没谁……朕随口说的。总之,我一定不能让你受委屈。”
江承玦凝视他片刻,没有再追问,心里却止不住思考。
陛下有事瞒着他,在谋划着他不完全清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