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五】香(1 / 1)

浩如烟海的档案中,他们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找到了!”一个老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着一本纸张发黄、边缘磨损的册子,“元嘉十三年,尚药局草本物料领取细目。”

几人围拢过来,就着昏黄的烛火仔细翻阅。汀兰露的方子还是前朝一位喜好风雅的太医院判琢磨出来的,药材算不上名贵。

先帝宫中娘娘们并不觉得新奇,反倒嫌它廉价,不如珍珠粉、雪蛤膏等物彰显身份,只道是宫女才会拿来使用。

但很快,他们的目光被其中一条记录吸引了。

“元嘉十三年春,柳采女领取汀兰露二两。”老吏念道,手指向下移动,“往下看,每个月都会领,直到秋季。这个频率,是不是过高了些?”

柳采女?几人面面相觑。

元嘉十三年,柳氏……还能有谁?

正是当今圣上宋景衍的生母,被先帝偶然临幸,封为柳采女的那位!

他们急忙翻找更多相关记录。

终于,在尘封已久的陈旧案卷中,找到了零星记载。

当年柳采女有孕后,并未得到多少特殊照顾。

先帝子嗣众多,当时几位皇子已经崭露头角,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没背景没资源没人脉,就算怀了龙种,在后宫也激不起太大的水花。

张贵妃以安心养胎为由,将她迁至偏僻的宫室,无人照看。

案卷中提到,当年柳采女孕期时有咳喘,但她位份低微,份例内的茶叶都被克扣,更别提什么名贵药材滋补。

只有一条不起眼的备注,字迹略显潦草,许是当时某个心善的太医所记:柳采女自述胸闷气短,睡眠不安,讨要了些安汀兰露兑水饮用,略感舒缓。

其饮食简薄,嘱其多静养,然张贵妃宫中常召问话,颇多惊扰……

记录戛然而止,后面是一片空白。

再往后翻,便是柳采女生产之后。

记录显示,她产后身体一直未能完全恢复,郁郁寡欢,而先帝也未踏足她的宫室。

她似乎被所有人遗忘,独自在偏僻的宫院里,守着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直到病逝。

元嘉十三年身体不适,再次开始服用汀兰露,之后便再无记录。

柳采女的汀兰露不会被张贵妃下毒了吧,众人不自觉的联想,但他们谁也不敢说出口。

“先把这些记录抄录下来,”为首的老吏声音干涩,“原档封存,明日禀报上官,再定夺是否呈报陛下吧。”

——

五更将尽,夜色尚未褪尽,天边洇开一抹淡色的鱼肚白。

宋景衍轻手轻脚地回到寝殿,带着一身微凉。

江承玦侧卧在龙床,呼吸均匀,已经睡熟。

宋景衍褪去外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躺进去,将人揽进怀里。

江承玦的身体温热,带着熟悉的气味,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

他刚才出去,是因为侍卫和官员突然都呈报了紧急消息。

一是阿史如娜途中遇袭,刺客中有太后身边旧人;二是太医署的档案中有关于他生母柳采女频繁领取汀兰露的记录。

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

一边是北狄在靖朝遭遇刺杀,一边是十几年前一个失宠宫妃的生活琐碎。

可宋景衍总觉得,这个寻常的汀兰露,像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隐隐将某些点串联起来,可具体是什么,他又抓不住。

他觉得自己很笨。

作为系统,他拥有庞大的数据库和超强的信息处理能力,可对于深藏在人心的阴谋诡计,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他习惯了直来直去的任务逻辑,而这个世界,尤其是这座宫殿,处处是弯弯绕绕,充斥着言外之意,笑里藏刀。

他烦躁地蹭了蹭江承玦发丝,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算了,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有老师在呢。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他从未真正清晰过的过往。

梦里,他不再是皇帝宋景衍,也不是系统006,他变回了一个瘦小的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他住在一个狭窄、潮湿的宫室里,墙壁斑驳,空气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梦里是白天,他偷偷溜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跑到浣衣局附近的宫道上。

他混在一群洒扫的宫女太监里,嘴甜地“姐姐”、“公公”叫着,帮着递个扫帚、跑腿传个无关紧要的口信,便能换来半块点心或一两个热腾腾的馒头。

“真乖,”一个圆脸宫女摸摸他的头,从怀里掏出用帕子包着的两个白面馒头,塞到他手里,“快拿回去,和你娘分着吃,还热乎呢。”

他欣喜地接过,馒头温热实在,是难得的食物。

推开吱呀作响的殿门,柳采女正坐在窗边唯一的亮光里,低头绣着一方帕子。

她的身影很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宫装,鬓边一丝乱发垂下,神情专注而平静。

阳光透过陈旧的高丽纸窗格,柔柔地笼着她,有种与这冷宫格格不入的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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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回来了!”小景衍献宝似的递上馒头,“看,李姐姐给的,还热着呢!”

柳采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容。她放下针线,接过馒头,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楚:“衍儿真能干。饿了吧?母亲给你熬了粥。”

所谓的粥,完全可以称得上清澈见底,只有零星几点米粒。

小景衍捧着碗,看着母亲面前同样的一碗清粥,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母亲,我想吃肉了。”

柳采女眼神一黯,愧疚的安抚:“好。等母亲把这方帕子绣好,托人带出去换了钱,就给衍儿买肉吃。”

小宋景衍虽然失望,却懂事地点点头,把馒头分了一个给母亲,自己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记忆里,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跟在那些宫人后面,靠着卖乖和做些杂活,偶尔讨到一点像样的吃食。

他不喜欢这座皇宫,不喜欢那些高大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宫殿阴影,不喜欢房间里永远散不去的潮湿霉味。

还有那股香。

柳采女总会在一个小铜炉里点燃一截香,说是贵人嘱咐,对她的身子好,能安神静气。

那味道清冽微苦,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气息,并不难闻,但年幼的宋景衍就是莫名不喜欢。

他觉得那香气像一层看不见的纱,笼罩着母亲和她日益苍白的脸,也笼罩着他们逼仄的生活,沉甸甸的。

有时母亲点了香,会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出神,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小景衍唤她,她要过一会儿才恍惚回神,然后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梦境的最后,是母亲咳喘的声音,压抑着,闷在胸腔里。

她背对着他,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清晰凸起,微微颤抖。

那线香的气味,似乎更浓了。

这个梦如此真实,带着陈年旧物特有的潮湿感和无力感。

这是宋景衍成为“宋景衍”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梦见关于生母的具体片段。

以往,他脑海里关于童年,只有“不受宠”、“生活艰辛”这样模糊的概念。

此刻,他在梦中蹙紧了眉头,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深宫中艰难求存的孩子。

……

宋景衍是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喉咙的干痛惊醒的。

他睁开眼,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滚烫,视线都有些模糊。

耳边传来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是他从未在江承玦那里听到过的震怒——

“……废物!连个风寒发热都诊治不清?!陛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太医院上下,有几个脑袋够砍?!”

是江承玦的声音。

他在发脾气?对太医?

宋景衍艰难地偏过头,看到寝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为首的院正更是伏在地上,浑身发抖。

而江承玦背对着床榻站着,虽然看不到表情,但空气中弥漫的低气压,让他知道此刻老师的滔天怒火。

“老师……”宋景衍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

那背影猛地一僵,瞬间转过身来。

江承玦几步跨到床边,俯下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冰凉,与他滚烫的额头形成鲜明对比。

“陛下醒了?”江承玦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渴不渴?”他一边问,一边用眼神示意苏公公端温水来。

“水……”宋景衍哑声道。

江承玦立刻接过杯子,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

动作温柔至极,与方才厉声呵斥太医的模样判若两人。

温水润湿了干痛的喉咙,宋景衍稍微舒服了些,靠在江承玦怀里,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小声道:“老师……别凶他们,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他确实觉得冷,即使在厚厚的被褥里,也止不住地打寒颤。

那场过于真实的梦,似乎抽干了他不少力气,也让这具身体本就因近日劳心劳力而下降的抵抗力彻底崩溃。

江承玦将他搂得更紧,用脸颊贴了贴他滚烫的额头,声音低沉:“还说没事,烫得厉害。”他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医,语气恢复了冷静,“陛下高热未退,重新诊脉,开方下药。用最好的药,最稳妥的方子。若陛下有丝毫差池——”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里的寒意,让所有太医噤若寒蝉。

为首的老太医连滚爬爬上前,再次请脉。

这一次,他凝神屏息,诊得格外仔细,许久,才颤声回禀:“陛下脉象浮数而细,关尺尤弱,加之忧思过度,心火内郁,外邪易侵……乃心神耗损,引动旧疾之象。需清热安神,滋阴固本,徐徐图之。”

这番诊断,总算沾了点边。江承玦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腾的痛楚与杀意,冷声道:“按此拟方,即刻煎药。你亲自盯着。”

“是,是!”太医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寝殿内安静下来。

江承玦绞了冷帕子,轻轻敷在宋景衍额头上,又仔细替他掖好被角。

“陛下,”他坐在床边,声音低柔,“先把药喝了,好好发汗。别的事,等您好些了再说。无论如何,臣在您身边。”

宋景衍烧得迷迷糊糊,但江承玦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他心上。

他反手握住江承玦的手,很用力,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那香……”他喃喃道,梦境里清苦的草木气息似乎又萦绕鼻端,“母亲,香……”

江承玦眼神疑惑。

香……什么香?

“臣帮你找香。”他俯身,在宋景衍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睡吧,陛下。臣守着您。”

药很快送来,江承玦亲自试了温度,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地喂宋景衍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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