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脚的时候,左脚踝上的黏液已经干了半截,像一层硬壳裹在作战靴外侧。指尖轻触扳指,其表面仍留存着方才那阵余震。我没有多看,把刀插回腰鞘,转身朝通风管道爬去。
管道口在监控室后墙高处,离地两米,得用枪托垫脚才能上去。我踩上去的瞬间,金属边缘发出轻微变形声。里面空间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头顶每隔一段距离有方形检修灯,光线昏黄,照出前方几米的路。
爬了不到十米,声音来了。
沙——沙——
像是什么东西在刮擦金属内壁,节奏稳定,从下方分支管道传上来。我停住,耳朵贴管壁听。声音不止一个方向,还有细微的滴水声混在里面,但不是冷凝水。那种滴答间隔太规律,和刮擦声形成某种节拍。
扳指逐渐升温。
并非先前那种骤然燃烧的感觉,而是徐徐升温,仿若被某物吸走温度后又归还回来。我摸了摸右眼下方的疤,那里有点发麻。视线边缘没出现地铁站,但呼吸变得浅了。
继续往前爬。
越往深处,空气越闷。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不大,但能感觉到身体重心前移。右侧墙壁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我立刻刹住动作。几秒后,一滴液体从上方缝隙落下,砸在我后颈。
凉的。
我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触及透明液体,略带腥味。它并未滴落,而是沿着皮肤缓缓上移一小段距离,方才逐渐渗透进去。耳中响起一个音节:
“啊……”
是个女声,很轻,像哼歌开头。
我立刻撕开战术背心内衬,抽出一块铅箔塞进耳道。刚塞好,前面出风口透出一点光。借着光,我看见前方五米处的管道顶部倒挂着一个人影。
周青棠。
她脸朝下,头发垂下来,眼睛睁着,嘴角微微动。没有声音从她嘴里发出,但我听见了童谣。
“月亮走,我也走,爸爸给我打洋酒……”
次声波直接撞进颅骨。胃部抽搐,肋骨像被压住。我咬牙,右手握紧手术刀柄,左手撑住管壁稳住身体。
歌声加快。
灯光开始闪烁,每闪一次,周青棠的脸就变一下。先是眼角裂开,然后嘴唇拉长,最后整张脸像被拉宽的胶片。她的手臂不动,但手指一根根弯曲,指甲变黑变长,勾住管道边缘。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她。
真的人不会倒挂在这种地方,也不会在这种频率下唱歌。这是投影,或者记忆被具象化出来的东西。但她能影响我的身体反应,这就够危险了。
我反手划刀。
刀刃割开右侧金属管壁,发出刺耳摩擦声。气流瞬间改变,吹乱了原本稳定的声波节奏。就在这一瞬,周青棠的嘴猛然张大,歌声变成尖啸。
我没等它完成。
翻身跃出破口。
坠落过程很短。下面是空的,只有中央立着一台老式电视机,屏幕亮着。我落地时翻滚卸力,左脚先着地,黏液硬壳裂开一条缝,疼了一下。
站定后第一件事是环顾四周。
地面铺满金属铭牌,婴儿手掌大小,密密麻麻排成圆圈。每个都刻着编号,末尾写着“陈望川”三个字。有些表面生锈,有些还很新,像是最近才放上去的。
中央电视正在播放画面。
监控视角,夜晚,雨很大。背景是清道夫部队的临时据点,铁皮屋檐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陆沉舟,跪在地上,头抬着。另一个是我。
我端着格林机枪,枪口对准他太阳穴。
画面里的我说了什么,嘴型看不清。陆沉舟开口,应该是那句“你父亲救过全市”。下一秒,枪响,他脑袋炸开,身体向后倒。
录像循环。
每次重播,我的动作都有微妙延迟。开枪那一帧卡顿半秒,像是后期加进去的。角度也不对。清道夫部队所有记录仪都在肩部或头盔,这个视角来自屋顶角落,根本没装摄像头的地方。
我盯着屏幕,没动。
耳中忽然响起低语。
“容器七号……同步率达标……启动唤醒程序。”
声音来自左手下方。我低头,发现刚才撑地时碰到了一枚铭牌。立刻甩手,把那块牌子踢飞出去。它撞到另一块,发出清脆响声。
周围安静了。
电视还在播,但声音很小。我抬起左脚,黏液硬壳又开始软化,往外渗出一点暗色液体。我伸手摸了摸右眼下方的疤,那里不再发麻,而是跳了一下。
像心跳。
我往前走一步。
地面铭牌没有反应。再走一步,靠近电视。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戳:三年前雨夜,23:47。正是灰潮爆发当晚。可我记得清楚,那天我没见过陆沉舟。他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出现在封锁区外围,带着命令文件。
这画面是假的。
但它做得太真。雨水打在枪管上的反光,我战术服肩带的磨损位置,甚至连我扣扳机时右手小指翘起的习惯都还原了。
除非有人看过原始记录。
除非这段视频是从某个隐藏源提取后重新合成的。
我伸手想去关电源。
手指离按钮还有十厘米,电视突然换画面。
不再是监控录像。
是一间病房。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两点。床上躺着个女人,瘦得脱形,盖着白被单。她手里攥着一枚黑玉扳指,和我戴的一模一样。
母亲。
她眼睛闭着,呼吸微弱。门开了,一道人影进来,穿白大褂,背对镜头。他走到床边,俯身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想拿走扳指。
母亲突然睁眼。
她力气不大,但死死抓住。那人停了一下,没抢,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母亲嘴唇动了动,没回应。他又站了几秒,转身离开。
画面到这里结束。
电视自动切回之前的“杀陆沉舟”录像,循环播放。
我没有回头。
背后传来轻微响动,像是铭牌被人碰了一下。我没有去看是谁,也没有转身。我知道这里没有别人。
至少没有活人。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扳指表面的裂痕较之前更为深邃,内部有微弱光芒闪烁,仿若电流游走。血沁的位置已然改变,由内侧移至外缘,色泽亦更加深沉。
左脚踝的黏液开始蠕动。
它不再只是附着,而是往作战靴接缝里钻。我能感觉到一丝拉力,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等着接应。
电视屏幕突然闪一下。
画面又变了。
这次是地铁站台。
灯是灭的,只有轨道尽头有一点红光。站牌写着“归者站”,下面一行小字:仅限编号七通行。
站台上站满了人影。
他们都面朝轨道,不动。没人说话。我认出其中几个面孔——昨天被我杀死的变异体,前天在巷子里爆头的灵能者,还有更早时候倒在殡仪馆冷藏柜里的无名尸。
他们在等我报名字。
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不该看。
但我还是看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一枚铭牌被碰倒了。
我转头。
所有铭牌都还躺在原地,整齐排列。没有风,没有震动。可刚才那声确实存在。
我低头看向脚下。
刚才被我踢飞的那枚牌子,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编号清晰可见:
陈厌-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