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脚,准备后退。
黏液已经贴上左脚踝,像一层湿冷的膜裹住皮肤。我没有甩开它,也没有立刻切断。刚才那一瞬间,主机屏幕上的字还在闪——【信号校准完成】,然后是父亲的嘴型:“陈望川。”
现在这东西缠上来,不是意外。
我右手压向腰间手术刀柄,指节绷紧。扳指开始发烫,不是之前那种缓慢升温,而是猛地一刺,像是有东西从内部烧起来。耳中突然响起了声音。
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望川的实验体活不过今晚。”
画面直接撞进脑子里。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觉。是亡灵低语——但比平时更尖锐,更密集,像针扎进神经。
我看见一间实验室。灯光昏暗,墙角堆着生锈的金属架。玻璃培养舱里泡着一个孩子,脸被水汽模糊,但我知道那是我。七岁前的脸。
赵无涯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头对准舱体接口。他嘴角动了一下,没笑,但眼神像在看一件失败品。他说完那句话,转身走向记录台,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
倒影里,我的脸在液体中睁开眼。
低语没停。
下一个画面跳出来。
火光冲天。走廊炸裂,墙体崩塌。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母亲的脸出现在烟尘里,她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掌心——黑玉扳指。她的嘴唇在动,我看不清说什么,但口型接近“活下去”。
然后一声巨响,气浪把她掀飞出去。她撞在墙上,滑下来,不动了。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扳指,热得发烫。
这不是我记忆里的场景。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殡仪馆。编号047,死因窒息,面部完整。我亲手盖的尸布。
可这个画面……太清晰了。她的手指关节泛白,袖口有一道缝补过的线头,和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
第三个画面接上来。
生日那天。烛光照在蛋糕上,我坐在桌边,笑着。父亲蹲下来,把扳指套在我手上。他说:“以后它就是你的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画面突然卡住。
抽帧,抖动。蜡烛熄灭,房间温度骤降。父亲的脸开始剥落,皮肉一块块掉下来,露出底下的骨头。他的眼睛还在动,盯着我。蛋糕腐烂,变成灰堆。桌椅扭曲,墙面渗出黑色液体。
我听见自己在哭。
但不是现在的我。是那个小孩,在尖叫。
扳指烫得几乎握不住。血纹从锁骨往上爬,速度快得不像侵蚀,像被人硬推进去的。我能感觉到那条线沿着血管走,经过胸口,逼近咽喉。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吞铁屑。
我单膝跪地,用枪托撑住身体。格林机枪还背在肩上,电机预热声嗡嗡作响。我没开火。打不中这种敌人。它不在外面,它已经进来了。
黏液没有继续往上爬。它停在小腿中间,形成一圈环状凸起,像是某种采样装置完成了工作。屋顶裂缝扩大,更多液体滴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微啪嗒声。气味变了,药水味更浓,混着一点金属锈。
我抬头。
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一段管道,锈得厉害,表面刻着几个数字:ex-07。我不认识这个编号,但它让我想起唐墨曾经提过的东西——地下通道第七支线,通往旧城区废弃基站。
低语还在继续。
这次不是画面,是碎片化的句子,断断续续往脑子里钻。
“清除情感模块试试?”
“他不该记得母亲死前的事……那段记忆应该被切除了……”
“但它还在。”
我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瞬。这些不是普通亡灵的记忆。它们被整理过,排列好顺序,专门用来冲击我的认知。有人知道我会识破影像造假,所以换了方式——不再骗我看假的,而是把真的撕开给我看。
而最危险的是,这些记忆里有我从未接触过的部分。
比如母亲临终前的动作。比如实验舱里的我。比如那些关于“容器”“清除模块”的对话。
这些东西本该被封存。
但现在它们顺着黏液流进我的意识,像病毒一样复制。
扳指的热度稍微降了一点。血纹停在咽喉下方半寸处,没有再往上。但我能感觉到它在搏动,和心跳同步,像另一条隐藏的脉络正在成形。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主机屏幕。
它黑了。
不是断电,是主动关闭。散热口的蓝光也消失了,整个机器陷入静止。刚才还在传输信号,现在却像彻底死机。只有黏液还在动,缓慢地沿着地面扩散,绕过我的右脚,却没有再试图攀附。
房间里安静下来。
没有震动,没有电流声,连空气流动都变慢了。刚才那种压迫感暂时退去,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是暂停。
我在等下一个动作。要么它再次攻击,要么我必须离开这里。可一旦移动,就可能触发新的陷阱。通风管道、地板缝隙、墙壁空腔——任何地方都可能是它的出口。
我试着活动左腿。
黏液立刻有了反应。那圈环状凸起微微收缩,像感应到了肌肉变化。紧接着,耳中又响起一句话: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醒过来的。”
声音很熟。
不是赵无涯,也不是陆沉舟。更像是我自己,但从更深的地方传出来的。
我猛地闭眼。
再睁开时,视线边缘出现了重影。不是模糊,是两个画面叠加在一起。一个是现实中的监控室,另一个……是地铁站。
站台很长,灯是暗的。站牌上写着“归者站”,下面一行小字:仅限编号七通行。
有人在等我。
很多个影子站在轨道边,面朝同一个方向。他们都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等我报名字。
我用力眨眼,地铁站的画面消失。现实回归。黏液依旧缠在小腿上,主机依然黑屏。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那是我最近常做的梦。每次杀完人之后,闭上眼就会出现。以前我以为是能力副作用,现在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我脑子里塞画面?
扳指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像心跳漏了一拍。
我低头看它。表面那道裂痕似乎变深了,内部有极细微的光路闪过,像是数据在重组。血沁的位置也在移动,原本集中在内侧,现在开始向外缘扩散。
这东西在变。
不是损坏,是进化。
我撑着枪托站起来,双腿有些僵。左脚踝上的黏液没有脱落,反而变得更贴合,像是长进了作战靴的接缝里。我试了两次才抬起脚,每一步落地都觉得沉重。
走到主机前,我伸手拍了下屏幕侧面。
没反应。
绕到背面,检查接口。电源线还插着,网口也有信号灯闪烁。但它就是不开机。我拔出手术刀,撬开外壳,看到主板上有几处烧毁痕迹,像是内部短路。奇怪的是,散热片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液体,颜色偏黄,带着微弱腥味。
我把手指抹了一下,凑近鼻端。
不是油,也不是水。有点像胆汁。
放下手时,我发现指尖沾上的液体正慢慢往皮肤里渗。我立刻甩手,但已经晚了。一丝凉意顺着食指往上走,停在第二关节。
耳中低语再次响起。
这次只有一个词:
“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