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主机前,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那间屋子的光线很亮,窗外是晴天。男人蹲下身子,把黑色扳指套进小孩手里。孩子笑了,缺了一颗门牙。女人站在桌边,披着白袍,手里拿着一块布,像是在擦什么东西。
我没有动。
这地方不该有这段影像。这种事没人拍过,也没有人知道。可它现在就在眼前,一帧一帧地放着,连父亲抬手的角度都和我记得一样。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扳指。
左手指腹摸过表面,划过那道斜向的裂痕,停在血沁最深的位置。录像里的扳指也有这道裂痕,位置分毫不差。我把它戴了三年,每天都在看,不会认错。
这不是复制品。
我右脚踩着地缝边缘,黑色黏液已经爬到离鞋底不到两指宽的地方。它没有停下来,顺着地面缓慢延伸,像有意识一样绕开我踩住的那一点,往两侧扩散。
头顶传来轻微震动。
墙皮开始剥落,裂缝从天花板蔓延下来,渗出更多黏液。气味变了,不再是单纯的腐味,混进了某种类似药水的东西。我不抬头,只用余光扫了一圈四周。控制台背面有根细管破裂,流出淡绿色液体,滴在地上时发出轻微嘶响。
气象数据突然闪进脑子里。
二十年前那天,是暴雨。我查过档案。全市监控记录显示,从凌晨三点起雨量达到红色预警级别,道路积水超五十厘米。而录像里窗外阳光刺眼,树影清晰。
天气不对。
我立刻想到苏湄。她能改天象,也能改现场。她在多个事件里做过同样的事——用虚假气候掩盖真实痕迹。这不是第一次。
所以这画面不是原始记录。
是她重写的。
我抬起左手,拇指再次压过扳指边缘。这次不是为了确认它的存在,而是测试反应。每当亡灵低语接近时,它会发烫。但现在它只是温的,没有升温迹象。说明眼前的影像没有触发金手指,不是来自死者记忆。
它是活的。
但不是真的。
屏幕里的男人站起身,转头看向镜头方向。他的嘴动了,似乎要说什么。画面卡了一下,雪花跳动,声音没出来。下一秒,他的动作重复了一帧,像是信号不稳。
我盯着他嘴唇的形状。
他在说“名字”。
不是叫我的名字。是想让我报出某个名字。
黏液爬得更近了,左侧那股已经绕到我脚后跟,贴着作战靴外侧向上攀了一小段。触感凉的,但不是水那样的湿冷,更像是某种凝胶在皮肤上滑动。我没有甩开,也没有加重脚力去压。
我知道一旦离开这个位置,它就会追上来。
主机发出一声轻鸣,进度条重新加载。画面切换,镜头拉远了些。我看到房间全貌。一张木桌,两张椅子,墙上挂着旧日历,日期是七岁生日那天。角落有个立式风扇,转得很慢。
新娘胸前闪过一道光。
我立刻盯住她的脖子。那里戴着一枚黑玉扳指,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纹路、裂痕、血沁位置,全都一致。她把它当项链挂了,链子是银色的,很细。
我右手慢慢移向腰间。
格林机枪还在背上,保险已打开。我没取下来,也没准备开火。打坏主机容易,但我不想让它断电。如果这是陷阱,我就得看着它怎么张口。
画面又跳了一下。
父亲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块怀表。他看了一眼时间,眉头皱起来。然后他走向窗边,伸手拉开窗帘。外面确实是晴天,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个影子。
可我知道那天没有阳光。
那天整个城市泡在雨里。通讯中断,电力不稳。我们家住在三楼,窗户整天都是灰的。风扇根本转不动,因为潮湿太重。
这画面是假的。
但它知道我以为是真的。
黏液突然加速,右侧那股猛地往前窜了一截,几乎碰到我另一只脚。我立刻抬脚,踩在它前端,用力往下压。它没有反弹,也没有断裂,而是像被按住的虫子,轻轻扭了一下,继续向前蠕动。
我松开脚。
它停了半秒,然后分成两条细流,分别沿着鞋底两侧继续前进。
我回头看了眼主机背面。
散热口有微弱蓝光闪烁,频率和黏液移动一致。这台机器还在接收信号。不是本地存储播放,是远程传输。有人在实时推送内容。
唐墨说过这类系统会被植入中继模块,用来同步外部数据。但我没在他话里听出这种设备的具体特征。现在看来,它不需要摄像头,也不需要麦克风。它只要一个接口,就能把伪造的记忆塞进来。
屏幕里的女人忽然转身。
她走向门口,脚步很轻。男人没动,依旧看着窗外。孩子坐在桌边,玩着手里的扳指。画面一切正常,但我知道不对劲。
她出门时没关门。
门开着一条缝,外面是走廊。灯光昏黄,墙壁刷着绿色油漆。那是老家属院的样式。我家当年就住那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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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母亲死于灰潮首夜。那天她不在家。我在殡仪馆见过她的尸体报告。编号047,死因窒息,面部完整。我亲手盖的尸布。
但她现在走出了房间。
而且走得特别稳,没有任何迟疑,就像每天都要走这一趟。
我左手握紧扳指。
它还是温的,没有变化。耳中也没有低语。身体没有出现返祖征兆。说明这一切不是亡灵记忆入侵,也不是灵体投影。
是人为制造的假象。
但做得太真了。真到让人相信。
我想起了陆沉舟说过的话。他说有些人会利用记忆弱点设置诱杀点。你越在意的事,就越容易被改写。一旦你开始怀疑自己记错了,你就输了。
我没有输。
我盯着屏幕,看着那个女人走进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她进去后,关上门。几秒钟后,灯灭了。
画面切回屋内。
男人回身,对孩子笑了笑。他走到桌子前,拿起蛋糕,吹灭蜡烛。孩子拍手,笑出声来。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可我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们会把蛋糕切开,每人吃一口。然后父亲会把我抱起来,说我长大了。母亲会在厨房洗盘子,背对着我们。
但他们不会说话。
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右手终于落在枪柄上。
没有拔出来。只是让手指贴住金属外壳。温度比刚才高了些,说明内部电机已经开始预热。只要我按下扳机键,能在零点三秒内完成首轮扫射。
主机嗡了一声。
屏幕突然变红,跳出一行字:
【信号校准完成】
【情感波动检测:未触发】
【目标认知防线强度:s级】
字一闪而过,画面恢复。
父亲蹲下,把手放在孩子肩上。他的嘴又动了。这次口型很清楚。
他说:“你该回来了。”
黏液猛地冲向我双脚,速度比之前快了三倍。我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上控制台边缘。它没有停下,直接爬上鞋面,沿着裤腿往上爬。
我站着没动。
它爬到小腿时,我感觉到一点阻力,像是碰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它停了,开始向内收缩,形成一圈环状凸起,像是在探测什么。
屏幕里的父亲还在说话。
但我听不见声音。
只有嘴在动。
他说的是三个字。
“陈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