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出狱那天,京城下了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雨丝细密如愁绪,却洗得街旁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张不晚和苏文清站在大理寺门口,看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晨光中走了出来。
王大人比入狱前清瘦了许多,头发也添了些白霜,身上还穿着入狱时那件青色官袍,只是边角已经磨破,沾着些污渍。
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清亮,看到张不晚,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了光,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晚……”王大人的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王大人,受苦了。”张不晚的眼眶也热了。
他想起当年在破山军的船舱里,王大人挥斥方遒的模样,想起他为了昭雪冤案四处奔走的执着,此刻所有的艰辛,都在这重逢的目光里烟消云散。
苏文清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王大人,门生苏文清,奉顾山长之命,前来相助。”
王大人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隐约可见的清风堂弟兄,重重叹了口气:“顾兄他……”
“山长用性命护住了证据,”苏文清的声音低沉,“他说,只要能还天下一个公道,值了。”
王大人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良久,他睁开眼,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好一个‘值了’!我辈读书人,所求的不就是这个吗?走,去我府里,有些事,该好好合计合计了。”
王大人的府邸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
院里的几株玉兰开得正盛,白得像雪,香气清冽。进了书房,王大人屏退左右,才接过张不晚递来的账本,仔细翻看。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都跳了起来。
“国舅爷好大的胆子!”王大人怒不可遏,“竟敢挪用十万石漕粮,换成陈米糊弄朝廷!这要是传出去,足以掀起一场民变!”
“现在朝堂上弹劾他的奏折已经堆成山了,”苏文清道,“周侍郎联合了三十多位官员,准备在明日的朝会上,当面与国舅爷对质。”
王大人却摇了摇头:“国舅爷是太后的亲弟弟,仅凭一本账本,未必能扳倒他。玄武阁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若是打草惊蛇,让他们狗急跳墙,反而不妙。”
张不晚想起在漕运码头遇到的巡夜队,心里也是一沉:“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得等一个契机。”王大人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玉兰,“一个能让太后也保不住他的契机。”
正说着,钱武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大人,张兄弟,出事了。国舅爷的亲信,户部的黄侍郎,也就是之前在江南的那个,突然带着一队亲兵,往大理寺的天牢去了!”
“不好!”王大人脸色骤变,“他是想杀人灭口!天牢里还关着几个玄武阁的小喽啰,知道的内情不少!”
张不晚立刻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唐刀:“我去拦住他!”
“我跟你一起去!”其其格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腰间的弯刀已经出鞘,银亮的刀身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她一早就在府外等着,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进来。
“小心!”王大人叮嘱道,“黄侍郎练过铁砂掌,功夫不弱,你们千万别硬碰硬!”
张不晚和其其格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外跑。
春雨还在下,街上的行人被突如其来的亲兵驱散,纷纷躲进店铺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黄侍郎骑着一匹黑马,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玄武阁的令牌,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个个凶神恶煞,正朝着天牢的方向疾驰。
“黄侍郎!留下人来!”张不晚大喝一声,唐刀出鞘,带着风声劈向马头。
黑马受惊,人立而起,将黄侍郎掀了下来。黄侍郎在空中一个翻滚,稳稳落地,看着张不晚,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又是你!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往哪逃!”
其其格的弯刀同时出鞘,与张不晚一左一右,挡住了黄侍郎的去路。
“你的对手是我。”其其格的声音冰冷,想起李青背上的箭伤,她的眼神里燃起了怒火。
“一个女人也敢拦我?”黄侍郎狞笑一声,双掌漆黑,带着腥气,猛地拍向其其格。
这正是厉豹的铁砂掌,显然黄侍郎也学过这门功夫,只是功力稍逊。
其其格身形灵巧,像只草原上的羚羊,避开黄侍郎的掌风,弯刀直取他的下盘。
张不晚则对付那些亲兵,唐刀舞得密不透风,逼得亲兵们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街上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惊呆了,有的吓得躲起来,有的却在远处呐喊助威——这些日子,玄武阁的恶行早已传遍京城,百姓们早就恨得牙痒痒。
黄侍郎久战不下,渐渐有些急躁,铁砂掌的招式越来越狠,掌风带着毒,刮得其其格的衣衫嘶嘶作响。
其其格肩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动作慢了半分,被黄侍郎一掌拍中后背,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其其格!”张不晚大惊,回身一刀逼退黄侍郎,扶住她。
“我没事……”其其格咬着牙,推开他,“别管我,拦住他!”
黄侍郎趁机冲向天牢,眼看就要冲进大门。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王大人带着大理寺的官差赶来了,身后还跟着周侍郎和陈评事。
“黄侍郎!你擅闯天牢,想干什么?”王大人怒喝着,官差们立刻围了上来,将黄侍郎和亲兵们团团围住。
黄侍郎看着越来越多的官差,知道大势已去,却依旧色厉内荏:“我奉国舅爷之命,来提审犯人,你们敢拦我?”
“提审犯人需有大理寺的手令,”陈评事拿出卷宗,“国舅爷也无权例外!黄侍郎,你这是公然抗法!”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起哄:“抓起来!抓起来!”“他是玄武阁的人,不是好东西!”
黄侍郎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又看了看怒目而视的官差,终于慌了神。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张不晚的唐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束手就擒吧。”
黄侍郎脸色惨白,乖乖地被官差们捆了起来。亲兵们见主将被擒,也不敢反抗,纷纷扔下兵器投降。
“搜他的身!”王大人道。
官差们立刻上前搜查,从黄侍郎的怀里搜出一封密信,上面是国舅爷的笔迹,写着“速除天牢要犯,以防泄密”。
“好!好!好!”王大人连说三个好字,拿着密信的手都在抖,“这就是证据!足以让国舅爷万劫不复的证据!”
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却浇不灭他们心中的怒火和喜悦。
张不晚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奔波和牺牲,都值了。
黄侍郎被押回大理寺后,很快就招供了。
他不仅交代了国舅爷挪用漕粮的罪行,还供出了玄武阁多年来的秘密——他们一直在暗中培养死士,准备在太后寿宴那天,发动宫变,扶持年幼的皇子登基,由国舅爷摄政。
而那些被挪用的漕粮,就是为宫变准备的军粮。
“狗胆包天!”皇上在朝堂上看到供词,气得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将国舅爷打入天牢,彻查玄武阁余党。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官差们四处抓人,玄武阁的党羽纷纷落网,曾经不可一世的势力,转眼间土崩瓦解。
太后虽然心疼弟弟,却也知道宫变是灭九族的大罪,不敢再保,只能眼睁睁看着国舅爷被押走。
王大人官复原职,还被皇上加封为刑部尚书,负责审理玄武阁的案子。
苏文清则被推荐到翰林院任职,继续整理那些罪证,为死去的顾山长、李青等人昭雪。
其其格因为在抓捕黄侍郎时立下大功,皇上赏了她一块“忠义”牌匾,还准她带着念汉来京居住。
张不晚站在王大人府的玉兰树下,看着京城渐渐恢复平静,心里却总有一丝不安。
他总觉得,玄武阁经营多年,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覆灭,一定还有漏网之鱼。
这日,他去天牢探望被关押的黄侍郎,想问问还有没有隐藏的余党。
黄侍郎穿着囚服,头发散乱,见了张不晚,突然怪笑起来:“你以为抓了我,抓了国舅爷,就结束了?太天真了……玄武阁的大当家,你们谁都没见过……他就在你们身边……等着吧,很快……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张不晚心里一沉:“大当家是谁?”
黄侍郎却不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眼神里充满了诡异。
离开天牢时,春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诉说着未完的阴谋。
张不晚走在回府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回头望去,却只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和雨雾中模糊的街景。
他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茶馆二楼,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透过窗缝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赫然是之前在漕运码头见过的巡夜队头目。他轻轻放下茶杯,茶杯底的图案,是一朵暗金色的金盏花——红刀会的记号。
“张不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你的死期,不远了。”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京城的街道,也冲刷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罪恶。
张不晚握紧了腰间的唐刀,刀鞘上的红绳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刀鞘上。
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他不怕。因为他身后,有王大人的正直,有苏文清的智慧,有其其格的勇猛,有清风堂弟兄的支持,更有天下百姓的期盼。
这些,就是他最锋利的武器,足以劈开任何黑暗。
回到府里,其其格正在教念汉认桂花的图案,孩子用稚嫩的手指指着布上的花纹,奶声奶气地说:“阿爹说,这是家的味道。”
张不晚走过去,摸了摸念汉的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家的味道,是桂花的香,是江南的雨,是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安宁。为了这份味道,他愿意付出一切。
窗外的玉兰在雨中更显洁白,香气弥漫在庭院里,清冽而坚定。
张不晚知道,无论接下来还有多少风雨,他都会像这玉兰一样,在风雨中挺立,等待着真正的晴天。
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余孽,终有一天,会被阳光照出原形,在正义的刀锋下,彻底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