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西域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早知道了。啧，没想到魔界居然会在这时候动兵。”
仙盟大殿中，朝会尚未开始，众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近来的听闻，整个大殿满是窃窃私语之声。
“要我说，西域分盟真是一群废物，每年拿那么多补贴，结果连半天都没挡住。”一名体态肥硕、满脸横肉的修士鄙夷道。
“是啊，偏偏在这个关头。”另一人附和道，捏着指头捋了捋自己黝黑发亮的山羊胡，“大会筹备期间，灵石本就吃紧，要是西域再打起来，指不定还要克扣多少。”
此话一出，身旁人纷纷点头赞同。
仙盟大会本就是修真界难得的盛事，规模隆重，仙盟每次都会拨出一笔相当可观的预算。如今正是需要财力支撑的时候，若再派兵去西域，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消耗，届时他们能捞到的油水必然大打折扣。
况且，西域地处偏远，资源匮乏不说，也带不来多大收益。这种蛮荒之地，失便失了，还省了每年安稳边疆分盟的费用。
几人还想继续说什么，山羊胡忽然瞥见殿门处有一人进来，立即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闭嘴沉默下来。
卫钊大步踏入殿中，面色阴沉如水，脚下的步子更是虎虎生风。在场众人无一个敢去触这位的霉头，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动向，避免波及自身。
在路过山羊胡等人身旁时，卫钊斜眼睨了他们一眼，那目光刀子似的，刺得他们浑身难受。
好不容易等那人走远，几人这才终于敢发出响动。
“他不会听到了吧……”一人担忧道。
“听到又如何，”胖修士哂道，“一介脑子空空的莽夫罢了，不过是首席稍器重了些，早该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这话说完，几人俱是又惊又怕地看向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张道友，这种话今后还是少说的好。”山羊胡不动声色地远离他几步，两指指腹捏着自己的须尾，左右捻了捻，皮笑肉不笑道。
“听闻龚长老近来身体欠安，首席这才将盛会事宜下放给我们这些后辈，我等可不能辜负首席大人和龚长老的厚望啊。”
经此一番，众人也安分下来。
不多时，便到了朝会开始的时辰。
白谪坐在主位，一边低头翻看手中的卷轴，一边听着殿内众人的发言，不时点头应和。
如今西域乱成了一锅粥，但朝会中所谈论的内容仍是些与以往相同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没一个人主动提出魔修进犯的消息，好像他们从始至终都从未听闻过。
殿中众人各怀心计，揣摩着首席和身旁诸位同僚的脸色，嘴上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以此粉饰太平。
卫钊站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刺耳。
眼下边关失守，在场众人居然无一人在意。边疆分盟死了那么多修士，流了那么多血，在这些人眼中，竟然还没有自己手中的富贵重要。
在一个满腹肥肠的胖子提出要增加大会的餐食预算时，卫钊再也忍不了了，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震出的灵气余波吓得那胖子浑身一抖，险些仰倒在地，哆嗦着嘴唇不敢开口了。
“够了，都闭嘴！”卫钊表情愠怒，声如雷霆，“铲除邪修乃是我等使命所在，如今魔界入侵，尔等鼠辈却只顾贪图享乐，视守边修士的性命于无物！”他扫视身后缩头畏首的众人，斥道：“一群贪生怕死的饭桶！”
如此声势，饶是白谪也不禁抬头，看向她那位满面愤慨的卒鹰首领。
满殿寂静中，卫钊转头面向白谪，向前跨出几步，半跪抱拳，字字有声道：“属下愿率人前往西域平乱，不胜不归！请首席成全！”
“……”众目睽睽之下，白谪垂眸注视着他，眼底幽深一片，看不出情绪。
殿内气氛古怪，众人皆是放缓了呼吸，无人敢贸然出声。
忽然，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是个瘦削高挑的中年男人，他的面色青黄，双颊下陷，一双圆眼中却燃着过于亢奋的光。
“这不是邹大人吗？他怎么现在才来？”靠近殿门的一人小声问身旁道。
“不清楚，不过我记得邹大人今日朝会明明请假了啊。”身旁人同样纳闷道。
邹百言步履匆匆，走至殿前时，见到跪在前面的卫钊，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绕至他身前，向白谪行了一礼：“见过首席大人。”
“不必多礼。”白谪朝他抬手，示意他有话直说。
邹百言颔首，脸上浮现几分倨傲之色，道：“不负首席信任，经过多方搜寻，属下成功在西域发现了叛徒陈泫的踪迹。”
白谪脸色微变，眯起双眸，重复道：“在西域？”
“是，”邹百言还以为白谪在质疑消息的准确性，解释道，“属下已派人查证，消息千真万确。”
无言半晌，白谪低下头，嘴角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好。你先回去休息吧，近日辛苦了。”
邹百言拱手：“能为首席效力，何辞辛劳。”
告退前，他挑衅似的朝卫钊一笑。后者冷冷地看他一眼，接着收回视线，继续固执地跪在原地。
“好了，卫钊。起来吧，你不必再跪了。”白谪温声道。
卫钊闻言一急，猛地抬起头，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却听白谪继续道：“西域一战，本尊亲去。”
说罢，也不等众人对此提出什么意见，她便宣布了散会。
等众人散尽后，白谪合上桌上的卷轴，靠到椅背上，望着空旷的殿内，道：“都听到了？”
她的声音中没什么情绪，在殿中回荡，无端透出几分空灵诡谲。
话音落下，大殿侧后方，一扇菱格青梅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青年的身影。
青年一身素衫，五官清秀却面无血色，比起活人，倒更像个顺从的纸扎傀儡。
“没什么想说的吗。”白谪看向他，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
青年回道：“没有。”
这个答案显然不足以让白谪满意，她脸上的微笑不变，目光望着青年的双眼，声音放得更加轻柔：“是吗。昔日同门师叔，难道连一点情分也不剩？”
面对白谪的逼问，青年低下头，错开她的视线，嗓音淡淡道：“首席助我复仇，赐我机缘，于薛旻而言，首席之恩恩同再造。当初既已做出抉择，便不会动摇。”
听完这番话，白谪脸上的笑意终于多了些实感。“乖孩子。”她弯唇笑笑，“难为你这么早过来。近几日在住处感觉如何，还适应吗？”
薛旻低眸回道：“回首席，一切都好。”
“平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跟侍从提。”白谪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视线在后者手腕处露出的淤青上停顿片刻，“修行勤勉是好事，却也要注意身体。本尊很看好你。”
“多谢首席教导，”薛旻抱拳行礼，将手腕的伤处藏进袖口，“薛旻谨记。”
“嗯，回去吧。”白谪收回目光，平和道。
薛旻应了声是，接着行礼告退，转身还未走出几步，却又忽然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对了，小旻。”白谪起身，看着他轻笑道，“西域一行，你随本尊同去。回去准备吧。”
薛旻下意识错愕回头，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剧烈后，又很快压下眼底的情绪。
“是。”他低下头，闷声道。
与此同时，西域。
连续赶路一天一夜的商队一行人早已筋疲力尽，冯亦见他们的情况确实不能再继续勉强，只得吩咐众人原地休息。
贺庆听到终于能休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着拍拍背上艾尔肯的屁股，半蹲下身，有气无力道：“下来了，小艾，背你半晚上累死了。”
艾尔肯有些不情不愿地蹭了两下，扑腾着腿跳到地上，一侧的脸颊压得有些发红，朝他嘿嘿的笑。
“你倒是睡得踏实。”贺庆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即一屁股坐到地上，舒坦地长出一口气。
“快，给我来口水。”说着，他眼也不抬地朝艾尔肯摊开一只手，口气活像压榨劳力的无良地主。
萧凤抱臂靠在一旁，见他这副老爷架势，不由哼笑一声：“德行。”
“怎么了？”贺庆转头看向她，一手接过艾尔肯递来的水袋，挑衅似的猛猛灌了一口，“人家小艾乐意，是不是小艾？”
艾尔肯看看萧凤，又看看贺庆，挠了挠脸，直觉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于是开始看天看地，又佯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小艾？”贺庆指着他痛心疾首，“连你也学坏了——”
萧凤被逗得直乐，无奈地摇摇头，不打算跟这个心智不成熟的家伙多计较。
吵吵闹闹的背景声中，陈泫朝四周望了望，皱起眉心。
从昨晚开始，就有魔修不断朝他们靠近，而且数量还不少。
这些人是怎么找过来的？为了防止泄露行踪，他们一路上始终掩藏着气息。就算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被引来，也不应该这么轻易找到他们才对。
碍于目前身份的缘故，他无法直接出手。灵力的模拟只能少量维持，一旦动手，他的气息就显露无疑。
对他而言，身份暴露事小，但若是被?神教的人察觉，对于身处神山的迟重林，恐怕意味着大祸临头。
久违的，陈泫的心中生出几分浮躁。
商队众人早被交代好集中坐成一团，冯亦在他们周围设了防御屏障，就算魔修打过来，一时半刻也伤不了他们。
贺庆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晃着水袋左看右看，见小师弟一个人站在旁边，表情不高兴似的，好心抬手招呼道：“小师弟，快过来坐，站着不——”累吗。
话还没说完，一道带着黑气的长箭擦着他的手划过，刺破水袋，牢牢钉入地面。
贺庆瞪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萧凤在看清那箭矢后，眼神立变，一手抓起一个往后一扔，自己也朝后滚去。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火光伴随着滚烫的热浪炸开，泥石四溅。
“小凤！你没事吧？！”被扔出去的贺庆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满身土渣，连忙朝前方的萧凤冲去。
“我没事。”萧凤回应着撑地起身，擦了擦脸上被碎石擦出的几道血痕。
“果然追来了！”徐宗则骂了一声，起身拔剑，朝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饶是自诩见过大场面的徐宗则，眼下也一时噎了声。
光是粗略一看，来者便有百人以上，而且跟先前碰上的那几个完全不是一个水准。操了，他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魔修都追着跑的！？
商队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无人色，各个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木西抓着包裹缩在人群中，余光忽然扫到一个身影，再一细看，吴大哥和他媳妇孩子还在外面。他脑子霎时一热，下意识想扑出去将人拉回来。
“别动。”陈泫守在一旁，见状警告道。
“不是，”达木西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双手忙在胸前比划，“吴大哥、吴大哥他们还没进来，你不是他弟弟吗，快点让他们躲过来啊！”
李老板听到动静，转头将人拉住，呵斥道：“别添乱，老实待着！”
“我不是要添乱！他们还没躲进来！”达木西忙解释道。见陈泫仍满脸不为所动，他心里一横，也豁出去了。
“我换！换还不行吗？！”达木西双眼紧闭，视死如归道，“吴大哥才救过我的命，他的孩子还那么小，让孩子进来！我出去！！”
“……”陈泫被他吼得一愣，明白对方误会了，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默默转头朝贺庆的方向看去。
达木西下意识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他口中的吴大哥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大得吓人的大剑，挥得虎虎生威，正忙着往魔修身上招呼。而吴大哥那位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娘子，则刚斩断一名魔修的脖子，抓着掉落的脑袋砸向另一个想近身偷袭的魔修面门。
至于他刚才闹着喊着想用自己换进来的那个孩子，在一众魔修的围攻下也躲得相当灵巧，甚至时不时还能抓住机会反击。
“……”
达木西眼底一热，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陈泫看他抹泪，想了想，还是问道：“还换吗？”
“呜……”达木西被这么一问，终于彻底绷不住了，埋头用胳膊捂住眼睛，呜咽道，“吴大哥他们怎么也是仙人啊——！”
“不好意思啊！”
贺庆早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震开面前的魔修，回头朝达木西抱歉笑笑，“情不得已，回头请你吃饭！！”
“留心。”冯亦挡下一枚射向贺庆的暗箭，提醒道，“别走神。”
贺庆连声应下，道了声谢。
话虽如此，但在劈向面前的魔修时，贺庆还是控制不住走了神。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出过手的小师弟，心中有些纳闷。
怎么感觉小师弟最近这几天总怪怪的，闷葫芦一样，难不成是上次发烧伤到了脑子？还是说受伤了身子不舒服？
——好面子讳疾忌医可不行。
如此想着，却见小师弟忽然朝自己的方向看来，目光冷得吓人。
贺庆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心里的嘀咕被对方听到了，下一瞬，只见小师弟出现他面前。
不等他被吓得出声求饶，眼前却忽然白光闪过，眉心一热，再一眨眼，小师弟的身影又消失在眼前。
贺庆愣愣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眉心如同钻入暖流一般，这种感觉——
他猛地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却是倒吸一口气。
只见天降流火，高空中呼啸而下的火光几乎剥夺了所有天光，刹那间，天地失色。
火光坠下，密集的爆炸声接连响起，顷刻，众人面前的魔修皆被烧为飞烟。
等爆炸消散，再睁开眼，眼前哪还有小师弟的影子。
贺庆：“……”
这熟悉的轰炸，熟悉的粗暴，除了六师叔还能有谁。
他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萧凤，心中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萧凤闻言耸肩，不置可否。
贺庆又气又悲，控诉道：“小凤，我可是你亲师兄啊，为什么这种事不能早点告诉我？！”
萧凤看了看他，呵呵一笑，没再理会他的鬼哭狼嚎，接着转头指挥商队继续前行，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进行安顿。
战火已经席卷，他们不可能赶在魔修之前逃出这里。眼下，只能按照陈泫临走前给她的命令，保全自身，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