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太太都骂急眼了,谁也不服谁。
就这样当着全村人的面,为了推卸责任,互相撕咬,揭短,直接把所有事情都嚷了出来。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村民都象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呆立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天呐,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陈福贵这几户人,就因为眼红柱子家的新房,就因为自己也想不花钱换个新房子,就跑去破坏了政府修的防护工程?
所以……刚才那个年轻女娃说的,全都是真的?
这场毁了他们整个村子,差点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的灾难,根本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是身边这几个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一手造成的!
“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里响起一声悲愤的怒吼。
“为了几间破房子,你们就要害死我们全村两百多口人?我们的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猪狗不如的东西,村里哪里对不起你们了?逢年过节,村里分好东西哪次没想着你们?你们的心是黑的吗!”
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率先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
连手里的拐杖都杵不稳,指着那几家人,怒吼道:
“作孽啊,我们望溪村的人,差点全交代在你们手上了!”
其他村民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远处被泥石流吞没,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村庄,想到自己被埋在泥土之下的家,想到刚才生死一线的恐惧,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愤怒,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越想心中越气。
而始作俑者那五户人家,二十多个大人小孩,被全村人指着鼻子骂,早就心虚得抬不起头来。
然而,陈福贵和刘阿广他们几个男人心里虽然虚,但转念一想,事情已经发生了,木已成舟,这群人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再说了,法不责众,他们几家人一起干的,还能都枪毙了不成?
见到自家老娘被吓得跪在地上,还被全村人戳着脊梁骨骂,甚至有人嚷嚷着要把他们逐出族谱,几个人心里的那点慌乱,迅速被那股破罐子破摔的怒气所取代。
陈福贵干脆不装了,梗着脖子吼了回去:“你们在这里清高个什么劲儿?”
“摸着良心说,你们一个个的难道不想换新房吗?”
“要不是我们,你们现在还住在那些破房子里吃糠咽菜呢,一辈子都别想住上新楼房!”
“现在好了,房子塌了,政府肯定不会不管的!”
“全村人都能换上新房子,住上大房子,你们不感谢我们就算了,还跑来骂我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张志华那几个人一听,顿时觉得陈福贵说的有道理。
对啊,反正村子塌了,政府不可能不管。
最后大家都有新房子住,凭什么就逮着他们骂?如果换一个角度想,他们这还算是给大家“谋福利”了!
几个人瞬间就硬气起来了。
“福贵哥说得没错,真是一群白眼狼,给你们好日子过还不知道感恩!”
“没我们,你们就等着住一辈子土房吧!现在有机会住大房子了,反倒来怪我们?什么道理!”
他们几户人越说越理直气壮,村民们则越听越气,肺都要炸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我们望溪村怎么就出了你们这几条害虫啊,搅得全村都不得安生!”
“别用你们那肮脏又自私的想法来揣度我们,谁稀罕用命换来的新房子?我们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村长呢?族老呢?必须把他们这几家从族谱上划掉,我们望溪村没有这种伤天害理的子孙!”
村民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情绪完全失控。
他们随手抓起脚边的泥块,石子,一股脑地朝那几户人家丢去。
“打死这帮畜生!”
“跟他们拼了!”
眼看着一群人冲上去就要和那几户人家打起来。
现场的警员们拼命阻拦,但愤怒的人群力气大得惊人,有两名警员甚至差点被推倒在地。
“别吵了,都别吵了!”
程绍谦拿着喇叭,一脸严肃地稳住局面,“把他们几家人带到后面去,和村民隔离开!”
程队发话了,几名警员立刻上前,将愣在原地的陈福贵等人强行从人群里拖了出来,押到一边。
程绍谦这才转向眼前那一张张愤怒的脸,语气郑重地说道:
“大家先冷静,我理解各位的心情,但现在殴打他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让自己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
“他们已经亲口承认了这件事,警方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法律会给所有人一个公正的判决,请相信我们警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沉重又真诚地说:
“家没了,只要我们人还在,就能重建!但如果人出了事,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请大家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孩子和老人,不要再冲动行事!”
程绍谦这番话,终于将人群从暴怒的边缘拉了回来。
大家冷静下来,再回头望向那片化为废墟的家园,巨大的悲伤和后怕涌上心头。
不少人再也压抑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或者抱着家人默默地抹着眼泪。
舒书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是滋味。
人性的贪婪和愚蠢,她见过太多,但每一次亲眼目睹其造成的惨烈后果,还是会感到一阵无力。
这个村子本可以安然无恙,就因为几个人的一念之差……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心神。
万幸,人还在。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就在这时,远处泥泞的小路上,出现了几道刺眼的车灯,车子正快速向安置点驶来。
车子停在不远处。
车门猛地推开,一个只穿着睡衣和拖鞋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满脸焦急地朝人群跑来。
舒书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丁启盛丁老板。
她有些惊讶,看他这副样子,来得该有多急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程绍谦也听段晓卿说过丁启盛的事,知道他是望溪村的人,便示意警员放他过来。
丁启盛冲进人群,眼神慌乱地四处查找。
当目光落在一个头发花白,正被旁人抚着后背顺气的老人身上时,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爷……爷,太好了,爷爷,你没事……没事就好!”
丁启盛声音发颤,冲到丁老头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生怕他出什么事。
他这才看到四周的乡亲们虽然狼狈,但都还算安好,哽咽着对众人说道:
“新闻……新闻快吓死我了……大家都……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着说着,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丁老板,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听了舒书的话,昨天一出警局就给家里打了电话。
确认村里持续下暴雨但村里没发生什么事后,便采纳了舒书的建议,延迟了生日宴。
可凌晨那条关于望溪村被泥石流掩埋的推送新闻,几乎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人开着车就在雨夜里狂奔,到了才知道警方已经把人撤离出来,设立了临时安置点。
直到看到家人和村里的人都安然无恙,他那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丁老头看见自己的孙子,也红了眼框,一把丢开拐杖,拉住丁启盛的手,老泪纵横:
“狗娃啊,你可回来了,爷爷差点就被人害死了,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丁启盛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丁老头,满脸都是劫后馀生的庆幸和后怕。
听到爷爷的话,他愣住了,满眼不解地问:
“爷爷,您说什么被人害死?我刚看到新闻,不是说……不是说这是暴雨引起的自然灾害吗?”
丁启盛生意做大后,对家乡多有回馈,在村里威望很高。
村民们见他回来,象是找到了主心骨,心也安定了些。
见他一脸茫然,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将陈福贵那几户人家如何为了贪图新房,丧心病狂地破坏防护工程,差点害死全村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另一边,
段晓卿走到了舒书身边,她将刚从车里拿的毛毯披在舒书身上,又递过来一杯温水,
“舒书,喝点热水暖暖吧。”
“剩下的交给程队他们处理。”
“看你脸色都白了,赶紧去车上歇着,别把自己熬坏了。”
此时的舒书看着村民们都冷静了下,一个个都围在了丁启盛身边告状,暗暗松了口气。
看样子,村民们都挺信服这位丁老板的。
有他在,安抚村民,商议后续事宜,警方的压力会小很多。
她对段晓卿感激地笑了笑,接过温水,放心地跟着她朝警车走去。
暴雨连下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清晨,才终于雨过天晴。
期间,望溪村隔壁的平沥村也受到了影响,道路两旁出现了几处小型的山体滑坡。
但由于防护措施到位,很快就被救援队抢修完毕,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算是有惊无险。
这几天,临时安置点里,除了警方每日定时送来的补给物资。
丁启盛也自掏腰包,让人送来了大量的衣物,食品和各种必须品,尽力安抚着村民们惶惶不安的心。
雨一停,警方立刻组织了刑侦技术人员和地质专家,一同前往望溪村后山进行现场勘察。
结果不出所料,专家们在几处关键的承重坡体上,都发现了锚杆螺母有人为拧松的痕迹。
证据确凿,再加之陈福贵等人在全村人面前的亲口承认,案件的性质已经非常清淅。
审讯室里,那几家人原本还想抱团抵赖。
但警方只是将他们分开审讯,并把勘察报告和法律条文拍在他们面前,几家人的心理防线就瞬间崩溃了。
为了给自己争取宽大处理,减轻罪名,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相互指责,推卸责任,把所有密谋的细节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最终,主谋陈福贵,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其馀几名主要参与者,视情节轻重,分别获刑三至十年不等;
那些知情不报的家属,也因包庇罪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制裁。
这个结果大快人心,但望溪村的重建问题却迫在眉睫。
如果是按照以前的政策,政府必然会承担绝大部分灾后重建工作和补偿,直至将村民们安置妥当,让大家的生活重回正轨。
只是,考虑到这次灾难的起因是人为破坏,而非纯粹的自然天灾,如果给予全额的灾后补贴,恐怕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的效仿。
经过当地政府的层层讨论和上报,最终确定了赔偿方案。
由专家团队为望溪村每户村民评估房屋及财产损失,并按照总损失的百分之五进行补助。
这条政策并非为望溪村而设,而是从此以后,所有不幸遭遇自然灾害的村子一视同仁的救助方案。
对于有关部门这个决定,舒书表示理解。
人性是不可预测的。
一旦望溪村开了这个头,后续的模仿犯恐怕会层出不穷,造成的社会危害将无法估量。
真是应了那句话……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前人砍树,后人遭殃。
望溪村的村民们虽然很痛心,但也只能自认倒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