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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那天他没关灯(1 / 1)

裴溯的手指搭在木箱铜锁上时,能感觉到金属因岁月沉淀的凉意。

他记得这是母亲被捕前一晚亲手交给他的,说里面装着不会说谎的东西。

七年来他只在每年忌日打开一次,看一眼她用蓝黑墨水写的家书,摸一摸那枚染血的蝴蝶发卡——直到今晚,被风掀起的纸角露出缴费单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突然扎进他麻木的神经。

箱盖掀开时扬起细小的灰尘,在月光里跳着碎金似的舞。

他取出那张泛黄的纸,指腹擦过1998年5月17日的日期时顿住——那是母亲被执行死刑的日子。

但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下方的内容:缴费单位裴素贞,缴费项目xx市公安局电力增容费,金额38元,备注栏用铅笔写着201743临时照明。

2017年4月3日。

这个日期像一把钥匙,一声拧开记忆的锁。

七年前的那个深夜突然在眼前闪回:他本该在律所通宵写苏棠失踪案的上诉状,却鬼使神差地穿上外套,鬼使神差地走到市局楼下,鬼使神差地望着三楼解剖室亮着的灯,站了整整一夜。

当时他以为是对苏砚的偏执——那个用解剖刀将母亲杀人证据钉死在卷宗里的女人,那个让他在法庭上输得彻彻底底的女人。

可现在,缴费单上临时照明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后颈发寒。

解剖室的灯,根本不是苏砚说的自动模式。

他的指节抵在缴费单边缘,纸张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母亲的账户早已被冻结,这38元是她临刑前托狱友转交的?

还是有人用她的名义他突然想起苏砚白大褂口袋里那支沾着蝶印的绿笔,想起陈默在警校水泵间显影的字迹她放手了,我接住了,所有碎片在脑内拼出模糊的轮廓——那晚亮着的灯,或许根本不是苏砚的坚持,而是另一个人的守望。

窗外传来野猫的低嚎,将裴溯的思绪扯回现实。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这个点,苏砚应该还在市局宿舍里。

他鬼使神差地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最后一秒挂断。

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最终他把缴费单拍进工作群,备注:查201743市局电力维修记录。

同一时刻,三公里外的市局宿舍里,苏砚正被冷汗浸透睡衣。

她又梦见了那个夜晚。

解剖室的紫外线灯嗡嗡作响,妹妹苏棠的蝴蝶发卡在托盘里泛着冷光,那是最后一个见过苏棠的流浪汉交给她的,染着暗红的血。

按照惯例,紫外线灯应该在凌晨两点自动关闭,可这次梦境里,灯光始终亮如白昼。

她握着解剖刀的手在抖,门缝外突然投下一道影子,像被拉长的蝴蝶,翅尖微微颤动。

她猛地惊醒,床头灯地打开,光晕里浮动着她急促的喘息。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凌晨三点十八分——和七年前苏棠失踪的时间分毫不差。

她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从抽屉最深处抽出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写着2017年值班日志。

翻到4月3日那页时,指尖突然顿住。

原本密密麻麻的记录在01:1801:30之间空了十二分钟,像是被橡皮用力擦过,纸页起了毛边。

她记得那晚自己寸步未离解剖室,可日志上的空白像一道裂痕,撕开她坚持了七年的信念——难道真的有人来过?

她抓起白大褂,内侧口袋的备用绿笔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却多了张纸条,字迹是陈默的:水泵间的字,是您教我的。她捏着纸条冲进电梯,按下负一层监控室的按钮。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额发沾着汗,像极了七年前那个抱着妹妹发卡发抖的自己。

同一栋大楼的设备层里,周远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力单复印件。

苏棠发来消息时,他正在检修老化的线路,焊枪的光映着他沉默的脸。

复印件上临时照明四个字被红笔圈着,备注栏的裴素贞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深夜——他接到匿名电话,说解剖室主灯控失灵,赶到时看见三楼窗户边立着道人影,西装革履,像尊雕塑。

他摸出钢笔,在维修日志201743那页补写:凌晨1:18-1:30,接匿名报修,解剖室主灯控失灵。

处理人:z。笔尖悬在上方,最终重重划掉,改成,又觉得不够,再划成一道横线,最后只留了个句点。

墨迹未干,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砚发来的消息:调4月3日01:18-01:30解剖室监控。

周远望着屏幕上的句点,突然笑了。

那个站在窗外的人,终于要被看见了。

裴溯的手机在此时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电力维修记录已调,201743凌晨1:20,设备层有检修登记,处理人签名被划掉,只剩句点。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苏砚说过:解剖刀不会说谎,但操刀的人会。可现在,他第一次希望,有人在七年前说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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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的传票就躺在他的办公桌上,明天要为一个坚称看见黑影的证人辩护。

他盯着传票上的名字,突然明白——有些真相,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记忆,而是许多人共同织就的网。

法庭的穹顶灯在证人陈述时突然闪了一下。

裴溯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个墨点,像滴凝固的血。

证人是个中年男人,穿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此刻正攥着被告席前的木栏,喉结上下滚动:“那天夜里的事,全是我干的。我一个人扛下了全部。”

旁听席传来零星抽气声。

这是起纵火案,消防记录显示仓库火势从西北角燃起,而证人作为前仓库管理员,三天前突然翻供,承认自己因私怨纵火。

可裴溯在查阅监控时发现,火势爆发前十七分钟,仓库东侧的红外感应灯曾被触发两次——间隔五秒,像有人快速闪过。

“你确定吗?”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

法庭霎时安静。

主审法官的法槌悬在半空,证人抬头看他,瞳孔里浮起困惑。

裴溯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七年前那个沾着月光的夜晚突然涌进脑海:解剖室的灯亮了整夜,他站在楼下仰头望,以为那光是苏砚的执念,直到缴费单上的“临时照明”撕开记忆的裂缝——原来有些“独自坚持”,不过是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谁都没看清对方。

“有没有可能,那天还有别人在?”他向前半步,指尖抵住桌沿,“比如……你以为自己是唯一醒着的人,可其实有双眼睛也在暗处,替你数着时间?”

旁听席炸开喧哗。

助理小徐在桌下扯他西装后摆,他却盯着证人颤抖的手背——那里有道月牙形疤痕,和七年前周远检修线路时被焊枪烫的伤,形状分毫不差。

“反对!”公诉人拍桌,“辩方诱导性提问!”

裴溯没理。

证人的喉结又动了动,嘴唇嗫嚅着:“我……我那晚喝了酒,记不太清……”

“够了。”主审法官敲响法槌,“休庭十分钟。”

法警上来带证人离开时,裴溯看见他工装口袋露出半截蓝布——和周远总系在工具箱上的擦手布,是同一种靛蓝。

走廊里,小徐急得直搓手:“裴律师,您今天怎么了?这案子本来稳赢的!”

裴溯靠在防火门边,望着窗外掠过的鸽群。

风掀起他西装下摆,露出内侧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缴费单。

“如果我们都记得自己孤独,”他转头对小徐笑,眼底有碎光在跳,“那温暖是从哪里来的?”

小徐愣住。

鸽群的哨音里,裴溯摸出手机,给周远发了条消息:“仓库东侧监控,查2023年5月17日01:18 - 01:30。”

市局心理支援组的实验室飘着显影液的酸味。

苏棠蹲在操作台前,指尖捏着片显影棉,正轻轻覆在解剖室旧台面的凹痕上。

孩子们围在她身后,像一群等待破壳的雏鸟——这是她新设计的“记忆拓印”实验,用化学棉复制物体表面的细微痕迹,再通过显影液还原被时间覆盖的印记。

“苏老师,会有蝴蝶吗?”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扯她白大褂。

苏棠想起七年前自己也这样扯过姐姐的衣角,鼻尖突然发酸。

她按下显影灯,淡蓝色液体在棉片上晕开,先是一道歪扭的“欢迎回来”——那是姐姐去年检修时刻的,接着,一层更浅的蓝从棉片边缘渗出来。

“是字!”戴眼镜的男孩凑过来。

苏棠屏住呼吸。

两道并行的笔迹在棉片上逐渐清晰:一道刚劲如刀刻,写着“我守着她”;另一道稍显稚嫩,叠在它上方,是“我守着光”。

墨迹交缠处有块模糊的圆斑,像滴未干的水,又像谁曾用指腹轻轻按过。

“这是谁写的呀?”小女孩问。

苏棠没说话。

她想起周远昨天检修线路时,工具箱里掉出支旧钢笔,笔帽内侧刻着“z”;想起裴溯说过,他母亲临刑前在他手心画蝴蝶时,用的是蓝黑墨水。

显影棉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她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从不是孤岛,而是许多人共同埋下的种子,在时光里悄悄发了芽。

午休时,她把拓片挂在走廊最顶层的展示架上,用红笔在下方写标题:“那天,不止一人醒着。”

解剖室的紫外线灯在深夜两点零七分自动亮起。

苏砚跪在台边,鼻尖几乎要贴上台面。

那行“欢迎回来”的字迹下,一道极浅的划痕若隐若现,像被橡皮反复擦拭过,却仍倔强地留着痕迹。

她摸出放大镜,冷光下,划痕的走向逐渐清晰——是“别怕,我在”。

不是她的笔迹。

七年来,她总以为解剖室的灯是自己开的,以为那句“欢迎回来”是对妹妹的承诺,以为所有黑暗都要自己扛。

可此刻,指尖触到台面上的划痕,她突然想起昨夜在监控室调看的录像:2017年4月3日01:25,三楼窗外有个模糊的影子,西装革履,仰头望了十三分钟,直到她在解剖室里转身,影子才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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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外线灯的嗡鸣里,她慢慢起身。

这次,她没像从前那样关掉灯。

冷白的光漫过解剖台、器械柜,漫过她泛白的指节,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

监控室的屏幕上,周远盯着实时画面。

凌晨两点十七分,一个穿深灰西装的身影出现在解剖室窗外。

他站定,仰头望着亮着的灯,像在确认什么。

十三分钟后,影子抬手碰了碰窗框,转身离开时,口袋里有张纸角露出来——是张泛黄的缴费单,“裴素贞”三个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周远摸出钢笔,在维修日志最新一页写下:“2024年6月5日,解剖室主灯控正常。处理人:z。”这次他没划掉名字。

裴溯回到律所时,办公桌上多了个牛皮纸袋。

袋口露出半截蓝布,是仓库纵火案证人落下的擦手布。

他抽出袋子里的东西,除了布,还有张便签,字迹是苏棠的:“拓片在走廊,记得抬头看。”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

市局大楼的方向,有盏灯亮着,像颗不沉的星。

牛皮纸袋底部,躺着张被遗忘的单据——2017年4月3日的电力缴费单,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灯没熄,因为有人在等。”

裴溯推开通往顶楼资料室的门时,律所的落地钟刚敲过凌晨三点。

他西装袖口沾着解剖室窗外的露水,指尖还残留着牛皮纸袋粗糙的触感——那是苏棠送来的证物袋,蓝布擦手布下藏着张被他刻意压在最底层的电力缴费单。

档案柜的冷光打在他额角,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取出分类夹。

玻璃展柜里陈列着他赢下的十二起翻案卷宗,最上面那本《裴素贞故意杀人案再审记录》封皮泛着冷白的光,与他掌心的缴费单形成某种隐秘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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