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馆的紫外线灯熄灭时,那支t16绿蜡笔的刻痕隐入黑暗。
雨幕在窗外织成灰蒙蒙的帘,林溪的手机屏幕还亮着,110指挥中心的短信像道刺目的光——但此刻没人注意。
三天后,《都市早报》头版标题烫金加粗:《为什么是绿色?
七年前悬案里的颜色密码》。
苏砚在解剖室吃简餐时,小实习生举着报纸凑过来:“苏姐您看,王奶奶说地下通道应急灯是绿的,那是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的事吧?还有三中的小朋友说林小遥的蜡笔是绿的……”她声音渐低,因为苏砚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指节泛白。
解剖台上的尸袋拉链拉到一半,死者手腕有道新月形擦伤——和七年前苏棠失踪前被自行车刮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苏砚突然站起来,白大褂下摆扫落了餐盒。
“去心理组。”她对实习生说,声音像冰碴子,“苏棠在吗?”
心理支援组的门虚掩着。
苏棠正踮脚往白板上贴一张a4纸,标题是用绿马克笔写的:“你心中的绿是什么?”她听见脚步声,转身时发梢扫过肩头,露出颈后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小时候为保护苏砚被碎玻璃划的。
“姐?”她笑,“我猜你会来。”
白板下已经零星粘着几张便签。
苏砚凑近看,有歪扭的铅笔字:“希望”,有钢笔写的“等待”,还有用荧光笔涂的“没熄的灯”。
“为什么不自己回答?”她问,指尖轻轻碰了碰一张画着小太阳的便签,背面有幼儿园贴纸。
苏棠把最后一枚图钉按进白板:“七年前大家问‘你为什么没救妹妹’,现在又问‘为什么选绿色’。”她转身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脸上切出明暗,“答案要是被我们定死了,那面墙就成了新的玻璃罩。”她指了指窗外——记忆走廊的涂鸦墙在雨里泛着青,“但现在你看,他们自己在填。”
苏砚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天在走廊遇见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那孩子举着绿蜡笔说:“苏法医的发卡现在不孤单啦!”当时她摸了摸小女孩发顶的绿绳,触感像极了苏棠小时候扎头发的旧头绳。
三天后,白板被便签贴得密不透风。
苏棠蹲在地上整理铁盒,绿蜡笔的木屑混着便签纸的碎边落在脚边。
当她抽出最后一沓便签时,一支绿蜡笔从铁盒夹层滑出来——笔杆上的刻痕是t15。
“不对。”她皱起眉。
上个月整理时,编号只到t7,那是林小遥妈妈送来的第一支刻号绿蜡笔。
她翻出工作笔记,上面清楚记着:“t7,林小遥遗物,绿色,笔尾有缺口。”可现在这支t15,缺口位置和t7分毫不差,连油漆剥落的纹路都像复制的。
少年宫的王老师接电话时喘着气,背景音是孩子们的吵闹声:“苏老师啊!上周有个小男孩拿着t7来问,说‘我们也想有自己的编号’。现在孩子们下了课就聚在手工室,用绿油漆往旧蜡笔上刻号……”她突然提高声音,“小宝!别把蜡笔往嘴里放!”
苏棠望着办公桌上新拆封的无编号绿笔——是她今早让后勤送来的。
笔身光滑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她在每支笔上贴了张小纸条:“名字重要,但写字的人更重要。”当晚,她接到陈列馆管理员的电话:“苏小姐,展柜玻璃上又有新字了!”
手机视频里,紫外线灯亮起的瞬间,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浮现在旧名字上方:“我们都有绿笔。”苏棠盯着屏幕,突然笑出了声。
她想起下午在走廊遇见的小女孩,那孩子举着新领的无编号绿笔说:“苏姐姐,我要写‘我们’!”
同一时刻,裴溯在律所顶楼的办公室里敲下最后一个字。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微抿的唇,《论颜色的证言效力》的文档末尾,光标在“光的遗嘱”后闪烁。
他合上笔记本时,窗外的霓虹正漫过整面落地窗——那是市民广场的电子屏,正在滚动播放《为什么是绿色?
》的专题报道。
助理敲门进来:“裴律,有三家媒体约访谈,还有法大的讲座邀请……”
“推了。”裴溯摘下金丝眼镜,指腹揉了揉眉心。
他想起今早苏砚发来的照片——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便签,像一片绿色的海。
“有时候,不回答,才是最完整的回答。”他在工作日志上写下这句话,钢笔尖顿了顿,又补了句,“比如七年前那只蝴蝶发卡上的血,现在终于有人看见,那不是证据,是未说出口的‘等’。”
雨在深夜停了。
周远蹲在水泵房的旧线路前,万用表的红黑表笔搭在生锈的电线上。
潮湿的空气里飘着霉味,他的战术靴边躺着半支绿蜡笔——是白天孩子们落在走廊的。
仪器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上的波形图跳了跳,原本平稳的直线裂开道细缝,像只振翅的蝴蝶。
他摘下战术手套,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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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110指挥中心的警笛声,在空荡的管道里撞出回声。
周远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有片水痕,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
水泵房的霉味在凌晨三点格外浓重。
周远的战术靴碾过半片绿蜡笔碎屑,万用表的蜂鸣声突然拔高,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他的手指悬在暂停键上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不再是七年来重复的白噪音,也不是那次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而是规律的短长间隔,像有人用摩斯密码在敲摩斯密码本身。
“滴——滴滴——滴——”他默念着转换表,喉结动了动。
周远摘下战术手套,指腹蹭过接收器的金属外壳。
这台改装过的信号捕捉器是他用报废的警用对讲机拼的,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它第一次在地下通道的雨水中捕捉到异常频率。
此刻外壳正随着摩斯码的节奏微微发烫,像有人隔着电流在敲他掌心——和当年裴溯母亲用血画蝴蝶时,他攥着苏砚递来的证物袋,玻璃碎片硌进掌纹的温度,竟有些像。
他把接收器频率旋钮转到绿色可见光波段,金属齿扣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当指针停在550纳米刻度时,外壳温度骤然升高两度,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层薄雾。
周远在维修日志最后一页写下:“它现在会发烫,如果有人正用绿笔写字。”钢笔尖顿了顿,又补了句,“比如苏棠教孩子们在走廊涂鸦时,比如王奶奶在地下通道贴寻人启事时,比如”
他突然合上本子。
水泵房的通风口漏进缕月光,恰好照在墙角的绿蜡笔碎屑上。
那是白天孩子们追闹时掉的,此刻在光斑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极了苏砚解剖刀上的血痕——七年前他替她保管证物袋时,染血蝴蝶发卡上的血珠,也是这样的光泽。
“叮——”手机震动声惊得他抬眼。
屏幕是苏砚发来的定位:地下通道北口。
清明前的雨丝裹着寒气,苏砚的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她站在地下通道中央,仰头望着重新刷过的墙面——七年前这里只有一块褪色的寻人启事,现在却爬满了绿字:“苏棠姐姐”、“等你回家”、“我们都记得”,最顶端还用蜡笔描了只振翅的蝴蝶,翅膀边缘有些毛躁,像出自小学生的手。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盒,盒盖内侧的划痕硌着指腹。
那是七年前她跪在雨里捡蝴蝶发卡时,指甲扣进盒盖留下的。
盒里的发卡静躺着,染血的部分已褪成淡褐,蝴蝶翅尖的水钻却在路灯下闪着微光,像要吸走所有落在它身上的光。
“姐姐?”
稚嫩的童声惊得她松手。
金属盒“啪”地掉在地上,盒盖弹开,发卡滑到墙角。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旁边,发绳是和苏棠小时候同款的绿棉线。
她捡起发卡,发梢扫过苏砚的手背,触感软得像当年苏棠拽她衣角时的力度。
“这个要放在哪里呀?”小女孩仰起脸,睫毛上沾着雨珠,“妈妈说这里是苏棠姐姐醒过来的地方,可我在记忆走廊看见好多姐姐的名字”
苏砚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今早苏棠整理便签时说的话:“名字是锚,但系着锚的,从来不是纸。”她蹲下来,指着小女孩发顶的绿绳:“去记忆走廊吧,把它夹在‘林小遥’旁边。”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突然绽开笑容:“我知道!
林小遥是第一个用绿笔写字的小朋友对不对?“她攥紧发卡跑远,雨丝里传来银铃似的声音,”等我长大了,也要当法医,帮姐姐找更多名字!“
苏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记忆走廊的转角,那里的涂鸦墙在雨里泛着青,像片涨潮的海。
她摸了摸自己颈后淡粉色的旧疤——那是苏棠为保护她被碎玻璃划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和周远接收器的温度,和裴溯笔记本电脑的冷光,和陈列馆紫外线灯的蓝光,在她心里拧成根细细的线。
数月后的陈列馆里,林溪的讲解声被孩子们的窃窃私语打断。
她捏着话筒的手松了松,目光扫过前排举得最高的那只小手——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绿发绳在空调风里晃啊晃。
“苏法医为什么让大家都用绿笔?”
林溪的呼吸顿了顿。
她想起上周苏砚在解剖室说的话:“颜色不该是证据,该是光。”她没回答,只是按下墙上的紫外线灯开关。
蓝光漫过展柜的瞬间,孩子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展柜玻璃内侧浮现出歪扭的“苏棠”,台面缝隙里钻出工整的“林小遥”,甚至墙缝中都爬着稚嫩的“我们”——这些用绿笔写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名字,此刻在紫外线的映照下,像被施了魔法般层层叠叠,汇集成片流动的绿海。
“我知道了!”小女孩突然喊出声,眼睛亮得像星子,“因为绿色不会让光消失!”
林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春雨正淅淅沥沥落着,雨滴打在记忆走廊的粉笔字上,晕开的痕迹竟真的像一只只展翅的蝴蝶,从“苏棠”飞到“林小遥”,从“等待”飞到“希望”,最后停在新贴的便签上——那是今早苏棠贴的,用绿马克笔写着:“光会找到光。”
“叮铃——”
林溪的值班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110指挥中心的来电,备注栏跳着红色警示:“记忆走廊异常信号,需现场核查。”
她抬头看向孩子们,他们还在仰望着满墙的绿光,小手指着最顶端那只蝴蝶,叽叽喳喳讨论它会不会飞到云里去。
林溪轻轻按下接听键,雨声混着电流杂音涌进耳朵,隐约能听见调度员的声音:“注意,信号源绿色”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一只蝴蝶形状的水痕正顺着玻璃往下淌,渐渐汇进记忆走廊的绿字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