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白大褂口袋里,巡查闹钟的震动还没完全消去。
她盯着展柜玻璃上那行歪扭的字迹,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清点本边缘——今早她特意换了软面抄,怕硬壳本子磕到玻璃。
可此刻玻璃内侧的白雾正缓缓褪去,露出三行新浮现的蓝字,像被水浸过的墨迹,边缘泛着毛边。
“t7笔在少年宫”
“别关灯”
“我梦见了地下通道”
她后退半步,额头撞上身后的展柜边框。
疼意让她清醒些,立刻摸出对讲机:“王哥,三号展柜,速来。”
保安老王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敲出急鼓点,推开展厅门时额角还挂着汗:“林姐?监控说您五点四十就来了——”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老花镜滑到鼻尖,“这……这玻璃不是密封的吗?”
林溪弯腰检查展柜底部的金属封条,指尖擦过冰凉的硅胶密封条,没有撬动过的痕迹。
去年新换的智能展柜,内侧气压恒定,连指纹都进不去,更别说用墨水写字。
她抬头时,老王正举着强光手电贴着玻璃照:“您看这字,像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光束扫过“别关灯”三个字,林溪后颈突然发紧。
七年前sy系列案件里,苏砚的妹妹苏棠失踪那晚,最后目击地点就是地下通道——而地下通道的声控灯,正是苏砚当年口供里反复提到的细节:“灯灭了三秒,再亮时她就不见了。”
“调昨晚的监控。”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清点本在掌心攥出褶皱。
监控室的电脑屏幕泛着冷光,林溪盯着时间轴拖到凌晨两点。
紫外线灯准时亮起,那是陈列馆每天自动开启的文物保护程序。
画面里展柜台面空无一物,玻璃却突然泛起涟漪,像有无形的笔尖在水面划动。
三行蓝字从右下角开始生长,“t7笔”的“7”最后一笔收得很急,像被什么催促着。
“这……”老王的手指戳在屏幕上,“像是……有人用空气写字?”
林溪没说话,她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苏棠发来的消息:“少年宫绘画课收了支绿笔,编号t7,你看看是不是你们丢的。”
少年宫三楼绘画教室飘着彩铅的甜腻味。
苏棠蹲在小板凳上,看着孩子们把用过的彩笔往塑料筐里扔。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支绿笔不放,发梢沾着蓝颜料:“老师,这支笔写出来是蓝色的!”
苏棠接过来,笔杆上“sy05”的刻痕被磨得发亮,和林溪发在工作群里的失物照片分毫不差。
她拧开笔帽,笔芯断面闪着银光——有人用刻刀在上面划了几个小字:“还给玻璃。”
“是小遥姐姐的笔吗?”小姑娘歪着头,腕上的绿绳晃了晃,和七年前证物袋的封绳一个颜色。
苏棠想起今早林溪发的照片里,那个在墙根补名字的男孩也系着同样的绳子。
她摸出湿巾给小姑娘擦手:“你愿意把笔交给老师吗?老师帮它找回家。”
小姑娘松开手时,笔杆还带着孩子掌心的温度。
苏棠把笔装进透明信封,在寄件单上写:“致所有等光的人。”她想起昨夜在图书馆展柜前,笔帽放进夹层时感应灯闪烁的样子,像有人在黑暗里眨了下眼睛。
裴溯的律师事务所落地窗外,晚霞把玻璃染成血红色。
他捏着文化局的咨询函,“玻璃蓝痕是否构成公共信息传播”的字样被目光灼得发皱。
办公桌上的相框倒扣着,照片里是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手心画着半只蝴蝶——那是他母亲临刑前最后留给他的。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裴律师,有您的匿名快递。”
信封里掉出张泛黄的病历残页,苏棠七岁时的就诊记录,主诉栏写着“夜间惊醒,自述看见玻璃里的人”。
边缘批注的字迹很淡,像用铅笔反复描过:“有些话,只有特定的光才能看见。”
裴溯的指节抵着桌面,指腹蹭过病历边缘的毛边。
他突然想起苏砚解剖时的样子,手术刀在骨头上划出的痕迹,和玻璃上的蓝痕竟有几分相似——都是要划开一层壳,才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他抓起外套走向电梯,路过前台时把匿名信塞进转交袋:“寄给市档案馆,收件人写张敬言。”前台姑娘抬头:“是当年办sy案的退休法医?”
裴溯没回答。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摸出手机给苏砚发消息:“今晚别关解剖室的灯。”
市刑侦支队技术室,周远盯着频谱分析仪,眉心皱成川字。
平时平稳的信号波突然出现细微起伏,像有人用羽毛扫过水面。
他调整增益旋钮,波峰波谷间竟浮出模糊的共振频率,和七年前sy案件证物检测时的异常波段高度吻合。
“周哥,”实习生探进头,“苏法医让你去解剖室,说有新发现。”
周远关掉仪器,转身时瞥见屏幕上的波形最后晃了晃,竟组成近似“玻璃”的拼音首字母。
他伸手要按保存键,波峰突然坍缩成一条直线,像被谁轻轻抹去了。
周远的指尖悬在频谱分析仪的停止键上方,仪器蜂鸣的尾音还在耳膜上震颤。
他盯着屏幕上刚坍缩成直线的波形,后槽牙咬得发疼——刚才那串近似“玻璃”的拼音波峰,和七年前sy案证物检测时的异常波段重叠得几乎分毫不差。
“周哥?苏法医让我催您。”实习生小陆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带着股没睡醒的鼻音。
周远扯过白大褂搭在椅背上,余光瞥见仪器侧面的时间显示:晚上11点17分。
解剖室的灯应该还亮着——苏砚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次做完解剖都要留一盏无影灯夜照,说是“给标本留口气”。
可今晚裴溯发消息让她“别关灯”,倒和这共振波峰的出现时间对上了。
他推开解剖室门时,苏砚正俯身调整显微镜焦距,解剖刀在托盘里泛着冷光。
“看这个。”她头也不抬,镊子夹起片指甲盖大小的骨片,“死者桡骨内侧有03毫米的刻痕,和七年前sy02受害者的骨痕纹路一样——”
“是共振频率刻的。”周远接口,把频谱图拍在操作台上,“我调整了广播发射器功率,让05秒空白音频刚好能激发展柜玻璃的共振频率。今晚两点,紫外线灯亮起时,玻璃上会多出一行字。”
苏砚的镊子顿在半空。
她想起今早林溪发来的监控截图,那些像被水浸过的蓝字边缘泛着毛边——和妹妹苏棠小学时用蜡笔在玻璃上画的彩虹,晕染方式一模一样。
“你怎么确定”
“因为sy05彩笔的笔芯里有显影剂。”周远抽出张成分检测单,“当年证物科漏检了,这种试剂遇紫外线会激活,再加上广播震动的物理共鸣,就能在玻璃内侧显影。”他的喉结动了动,“就像有人隔着七年来写字。”
解剖室的无影灯突然闪了闪。
苏砚抬头时,看见周远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模糊,像被谁揉皱的纸。
她摸出手机,裴溯的消息刚跳进来:“陈列馆开馆仪式,明晚八点,你得来。”
陈列馆穹顶的水晶灯在苏砚脸上投下菱形光斑。
她盯着馆长手里的电子遥控器,那上面“记忆之光”互动装置的启动键红得刺眼。
“取消所有电子设备。”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撞出回音,“只保留紫外线定时灯。”
馆长的手指悬在按键上,额头瞬间沁出细汗:“苏法医,这是文化局批的项目”
“你想让那些字被电子信号冲散吗?”苏砚转身看向三号展柜,玻璃内侧还留着前日“今天有人听见了”的淡影,“七年前,地下通道的声控灯灭了三秒,我妹妹就不见了。现在,我要给另一个‘三秒’。”
仪式开始时,展厅的灯全灭了。
苏砚站在展柜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人群的呼吸。
紫外线灯亮起的瞬间,玻璃泛起淡蓝的光晕,像有人往清水里滴了滴墨水。
十五分钟,刚好是当年声控灯从灭到亮的时间倍数。
全场静默,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在丈量黑暗。
“苏法医!”清洁工老陈的惊呼刺破黑暗。
苏砚转身时,手机屏幕的冷光正映着展柜玻璃——内侧多了一行字,墨迹比之前更清晰,是苏棠小学时学写的“反字”:“姐姐,我用你的光写了名字。”
她摸出展柜钥匙放在老陈手心:“以后,让他们自己开灯。”转身时,眼角扫过观众席第一排,裴溯的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链,在紫外光下泛着和当年证物袋封绳一样的绿。
林溪的巡查本翻到新的一页时,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在玻璃上割出金条。
她举着强光手电贴着三号展柜照——昨晚该随紫外线熄灭的蓝痕,竟变成了浅金色,要侧着45度角才能看见。
“原来有些字,不是用来读的,是用来等的。”她在日志里画了道斜光,笔锋顿了顿,又补了句,“像等一个会开灯的人。”
深夜十一点,监控室的屏幕突然跳成雪花点。
林溪拍了拍主机箱,画面重新亮起时,时间显示晚上11点57分。
一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从展厅侧门溜进来,发梢沾着蓝颜料——和上周在少年宫拽着绿笔不放的小姑娘,扎着同款羊角辫。
女孩停在三号展柜前,指尖轻触玻璃。
监控的红外镜头捕捉到她腕上的绿绳,和七年前证物袋的封绳纹路分毫不差。
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然后举起右手——那姿势,和苏棠当年在铁盒上刻“反写”名字时一模一样。
玻璃上没留下显影的痕迹,却在林溪的巡查本上,多了道指甲划的浅痕。
她对着月光辨认了半天才看清,是个歪歪扭扭的“绿”字。
林溪把巡查本锁进抽屉时,晨报的头版标题刺得她眯起眼:《sy旧案证物再添疑云:为什么是绿色?
》她摸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少年宫小姑娘的照片——发梢的蓝颜料,腕上的绿绳,还有那支写蓝字的绿笔。
窗外的晨雾里,飘来送报员的吆喝:“看报看报!绿色证物暗藏玄机——”
林溪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按下了苏砚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背景音里传来玻璃轻响,像有人隔着七年光阴,轻轻说了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