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伏在图书馆闭架区三楼的通风管道后,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作战服渗入皮肤,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便携式热成像仪上,镜头死死锁定着下方那面平平无奇的承重墙。
屏幕上,幽蓝色的冷调背景中,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成胶体,沉重而粘稠。
周远的心跳与腕表的秒针同步,精准地计算着。
当指针指向20点13分00秒的瞬间,异变陡生。
屏幕中央,那片幽蓝的死寂中,一个微弱的、不规则的橙红色光斑凭空浮现,如同在冰冷的湖面下点燃了一簇鬼火。
光斑的温度在缓慢爬升,从一个点,逐渐蔓延成一片模糊的轮廓。
周远立刻启动高精度扫描和图像锐化。
随着数据流的飞速处理,屏幕上的热斑被不断放大、解析,边缘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绝不是什么管道老化或电路发热。
那片热量的分布轨迹,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墙上作画,勾勒出的线条蜿蜒而熟悉。
周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从战术电脑中调出另一张图片进行比对——那是他在城西废弃疗养院b7病房墙壁上拓印下来的刻痕。
两幅图像在屏幕上完美重合。
每一个转折,每一处停顿,都分毫不差。
苏棠。
是她。
她每晚都在用自己手掌的温度,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那些封存着记忆的标记,仿佛一种绝望的朝圣。
周远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继续对热成像图进行深度解析。
他将对比度调到极限,试图捕捉最细微的温度差异。
就在热斑分布图的最边缘,一处温度稍低的区域,几行几乎无法辨识的文字轮廓在算法的反复渲染下,终于显现出来。
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仿佛孩童的笔迹,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执念。
“妈妈说,写名字的人不会消失。”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安全屋内,裴溯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指令。
屏幕上,一份加密的实习档案被强制解密,苏棠的个人信息一览无余。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光鲜的履历上,而是死死盯住附件里一张扫描质量极差的“无犯罪记录证明”。
在证明文件右下角,那枚本该清晰的公章旁,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被忽略的指纹印。
裴溯将指纹截图,导入了内部数据库进行比对。
结果很快弹出,却让他眉头紧锁。
指纹的主人,名叫李卫国,身份是城北福利院的一名档案管理员,状态显示:十五年前因意外火灾死亡,户籍档案已注销。
一个死人,如何能在三年前苏棠入职时,为她开具证明?
裴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动用权限,开始深挖李卫国这个早已被尘封的名字。
很快,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跃入眼帘:李卫国在福利院任职期间,曾短期借调参与过一个名为“白塔”的城市卫生系统优化项目。
白塔项目。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的疑点。
裴溯立刻转向追踪李卫国的数字遗产。
他发现了一个早已废弃的邮箱,却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每个月的13号,都会准时收到一封来自境外的加密邮件。
他破解了最新的一封,标题触目惊心。
“sy07觉醒,准备收网。”
图书馆的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苏砚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夜班管理员制服,靠在闭架区外的走廊尽头,帽檐压得很低,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
20点13分,头顶的通风口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细若蚊蚋。
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如同惊雷。
苏砚的身体瞬间绷紧。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通风口滑落,稳稳地站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是苏棠。
她没有开灯,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照明设备,仿佛黑暗才是她最熟悉的伙伴。
她径直走向那面墙,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她没有触摸墙壁,只是在距离墙面几厘米的地方停下,然后缓缓坐倒在地,蜷缩起身体。
苏砚屏住呼吸,通过微型拾音器,能清晰地听到那边的一切动静。
没有声音。
苏棠只是安静地坐着。
但苏砚知道,她正在用目光,或者用心,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些刻痕。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压抑的悲伤在黑暗中无声地膨胀。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几乎要碎裂在空气中的呢喃,通过耳机传进了苏砚的耳中。
“姐姐,我今天没想你……但我还是来了。”
苏砚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那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苏棠的挣扎。
那不是遗忘,遗忘是解脱。
苏棠正在经历的,是一种比铭记更痛苦的酷刑——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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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自己,背叛她们共同的过去。
信号另一头,周远接收到了苏砚传来的录音。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那句破碎的呢喃导入声谱分析软件。
他截取了其中带着特定情绪颤音的片段,然后调出了另一份音频文件——那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一段录音,其中一段被他标记为“安全频率”,一种能引发实验体潜意识共鸣的特殊音频。
他将两段音频进行频谱叠加和编码,生成了一段全新的、听起来像是老旧电路干扰的杂音。
他按下回车键,这段“声音”通过他提前接入的图书馆老旧广播线路,被精准地传送到了闭架区。
“滋——”
刺耳的电流声突兀地响起。
墙前的苏棠猛地一惊,迅速起身,消失在通风口。
而周远的热成像仪屏幕上,那面墙的热斑在杂音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泼上热油的火星,骤然扩大了数倍!
墙壁的温度急速攀升,那些刻痕的缝隙中,竟渗出了几滴粘稠的、半透明的液体。
警报被触发了。
不是图书馆的物理警报,而是周远他们真正想要惊动的那个系统。
一台连接着墙内传感器的终端,向“顾问办公室”发送了一条最高优先级的警报:检测到大规模记忆激活现象,目标sy07有失控风险,建议立即执行清除程序。
他们成功地,制造了一个完美的靶子。
裴溯的电脑上,几乎在警报发出的同一秒,就弹出了一个窗口。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他立刻以“收到不明高危信号源警报”为由,向纪律监察委员会提交了一份紧急报告,申请对信号源头——顾问办公室的服务器进行“反向监控植入”,以排查内部泄密风险。
申请被驳回是意料之中的。
但他的目的并非获得批准。
在提交报告的同时,他启动了b计划。
他利用之前为苏砚伪造的那份漏洞百出的遗产继承文件,触发了系统内一个早已被他摸透的逻辑缺陷。
技术科的系统误判这是来自最高权限者的特殊授权指令,监控植入程序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顾问办公室的服务器核心。
一张无形的大网,就此撒下。
当那个代号为k的黑影再次登录系统,调取关于sy07的数据,试图处理这次“意外”时,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敲击,每一条指令,都将被实时记录下来,无所遁形。
次日清晨,解剖室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
苏砚刚刚完成一具尸体的缝合,她摘下染血的手套,洗了手,手机传来一声极轻的震动。
是周远的加密密报。
苏砚点开信息,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监听程序成功捕捉到了一条昨夜发出的语音指令,声音经过处理,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启动sy0终局协议,宿主替换,执行记忆回收。”
而触发这条指令的系统授权指纹,经过数据库比对,源头清晰地指向一个人——她自己。
苏砚的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根弦被彻底绷断。
母亲日志里那句反复出现的、如同诅咒般的警告,此刻在她脑海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嘲讽。
“他们会让你亲手签下自己的死亡。”
原来是这样。
不是逼迫,不是伪造,而是用她自己的手,去授权杀死自己的命令。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席卷全身。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曾无数次握紧手术刀,拯救生命也解剖死亡的手。
此刻,这只手,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无法抗拒的姿态,不受控制地抬起,伸向旁边实验台的抽屉。
她的意志在疯狂地尖叫着“停下”,但她的肌肉却背叛了她的大脑。
那是一种极致的恐惧,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抽屉被缓缓拉开,里面没有手术刀,没有文件,只有一支静静躺在丝绒凹槽里的,全新的,颜色鲜艳的绿色蜡笔。
右手的手指,正在一寸一寸地,朝那支笔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