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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喊出的遗书(1 / 1)

那支绿色的蜡笔,静静地躺在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上,像一枚等待被引爆的炸弹。

苏砚的身体背叛了她,右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在背后,每一根肌腱都在发出濒临断裂的悲鸣。

她放弃了与那股力量的对抗,转而用一种近乎生疏的笨拙,驱动着自己的左手。

指尖触碰到蜡笔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她的右臂神经猛然窜起,直击大脑皮层。

那不是痛,而是一种抹除。

系统在警告她,任何试图输出“非授权记忆”的行为,都将触发格式化协议。

但这一次,苏砚没有退缩。

她用左手,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力道,死死攥住了那截小小的绿色蜡笔。

她俯下身,冰凉的台面激得她一颤。第一笔落下,沉重而决绝。

“我。”

右手指尖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

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不锈钢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没有停。

“叫。”

右臂的痉挛加剧,肌肉虬结,骨头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反噬。

她能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关于“苏砚”这个名字的某些边缘记忆正在被强行剥离,变得模糊、褪色。

“苏。”

“砚。”

当最后一个字完成时,她的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她的血肉中挣脱出来。

但她看着台面上那四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这是她的名字,是她从系统深渊中重新捞起的、属于自己的第一块碎片。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我有一个妹妹,”

每写一笔,都是一场战争。

她的意识是一座孤城,而系统的攻击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企图淹没她,同化她,让她变回那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编号容器。

“叫苏棠。”

“棠”字的最后一笔落下,她右手的五根手指猛然蜷缩,发出一声骨节错位的脆响。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她知道,自己赢了。

因为在意识被剥离的前一秒,她清晰地、完整地,想起了妹妹的脸。

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记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撞开了市局档案馆地下车库的栏杆。

轮胎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啸,裴溯一脚踹开车门,冲向尘封的库房。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最深处的“非常规档案区”。

金属柜门被他用液压钳粗暴地剪开,露出一排排印着红色“绝密”字样的档案盒。

“白塔项目”。

他将所有相关卷宗一份不漏地扫入一个军用级别的铅箱,箱子的内壁闪烁着隔绝一切信号的暗光。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细看里面的内容,只是凭着直觉和一份泄露出来的目录,将所有可能相关的文档全部带走。

警报声已经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但他充耳不闻。

他将沉重的铅箱扔进后座,驱车驶入深夜的城市,像一颗射向未知靶心的子弹。

目的地是城郊一处早已废弃的基层法庭。

这里杂草丛生,玻璃尽碎,充满了被时间遗忘的腐朽气息。

裴溯提着箱子,径直走上审判席。

他从怀里取出一沓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法院封条和一份判决书模板。

他用颤抖的手,在判决书上写下案由:“sy编号人员人格权确认案”。

原告:苏棠。

被告:未知。

他将这份荒谬的判决书和所有卷宗一起锁回铅箱,然后用法院的封条,一层又一层,将箱子彻底封死。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合法,甚至像一场笑话。

但在系统的规则里,只要一份文件进入了司法归档流程,贴上了法院的封条,就拥有了程序上的“豁免权”,任何单一部门都再也无法下令将其销毁。

他创造了一个法律上的幽灵,用它来保护那些被现实抹去的人。

城市的另一端,周远坐在由无数屏幕包围的房间里,指尖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他刚刚截获了一段微弱的信号,来源是市局的法医解剖中心。

那是一段音频,混杂着电流的杂音、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一个女人用蜡笔在金属上刻字的声音。

他过滤掉所有杂音,只留下那段断断续续、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低语。

“我叫苏砚……我有一个妹妹……叫苏棠……”

周远将这段音频剪辑成三十秒,然后像一个最高明的病毒投放者,将它植入了城市的广播应急系统。

他没有选择一个单一的发射源,而是将它分裂成数千个数据包,附着在交通信号、商业广告牌、公共wifi等每一个不起眼的城市节点上。

他按下了回车键。

下一秒,全市所有公共区域的喇叭,无论是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广场,还是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门口,都同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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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执拗。

“我叫苏砚……我有一个妹妹……”

系统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一股强大的清除指令如数字瘟疫般席卷而来,试图定位并删除这个声音。

但它失败了。

因为信号源过于分散,每当它清除一个节点,另一个节点又会立刻开始广播。

整个城市的公共广播系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循环播放之中,仿佛一个无法被杀死的亡魂在不断低语。

在市局数据库的服务器机房里,一排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数百个曾被注销、状态标记为“已死亡”的灰色档案,在数据库深处短暂地亮起了一下,像风中残烛,随即又熄灭。

但那瞬间的亮光,足以证明它们曾经存在。

市中心的顾问办公室里,苏棠推开了门。

她没有丝毫的胆怯,手中紧紧握着一盘母亲遗留下的老式录音带。

她走到房间角落那台古旧的播放机前,将录音带精准地插入。

随着“咔哒”一声,她按下了播放键。

磁带转动,一阵沙哑的噪音过后,一个女人惊惶而急切的声音从中传出,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快跑,砚砚——”

就在“砚砚”两个字响起的瞬间,数公里外的解剖室内,苏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不锈钢台面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棠棠,我一直记得你。”

两股信号,一股来自过去的模拟声波,一股来自现在的记忆刻写,在城市的上空无形地交汇、碰撞、共振。

那一刻,全市所有联网的心电监护系统,无论是医院icu、急救车还是高端社区的家庭监护仪,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突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无法被理解的数据。

数百个被标记为“生命体征已注销”的编号,心跳读数在同一秒,统一恢复到了一个诡异的数值:7:13。

这并非复活,而是一次跨越生死的集体签到,一次对“抹除”的公然宣战。

城市庞大的电子脉搏,经历了一次同步的痉挛。

周远没有停下。

他知道广播只是第一步。

他将过去几个月搜集到的所有证据,包括那些闪烁的“已死亡”档案截图、截获的内部指令、以及关于“白塔项目”的零碎数据,打包压缩,同时上传到了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十几个匿名服务器上。

然后,他驱车来到城西那家废弃的疗养院。

在主楼一堵斑驳的外墙上,他用金属刻刀,将每一个服务器的物理地址和访问密钥,深深地刻了进去。

字迹潦草,却入木三分。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个从裴溯那里得到的、装着部分原始数据的铅盒,放在墙角,然后将一整桶煤油浇了上去。

他划着火柴,扔了进去。

火焰轰然燃起,烈焰吞噬着铅盒,却无法伤及其中的内容。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销毁,而是为了创造一个无法被篡改的信标。

在卫星热成像的监控下,这场燃烧所产生的独特热纹,将成为一个永久的数据印记,一个只有特定算法才能解读的坐标。

火光中,墙壁上那些深刻的划痕被映照得明明灭灭,仿佛无数被遗忘的名字,正在火焰中呼吸、呐喊。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市局大楼顶层,那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区域,所有灯光永久地熄灭了。

整整一个楼层的生命维持和网络系统,被从物理层面彻底切断。

裴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内容只有五个字:“名单已公开。”

他心中一紧,疯了一般冲向位于地下的干预中心。

当他撞开苏砚房间的门时,里面空无一人。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睡过。

只有那张不锈钢桌子上,静静地留着半截绿色的蜡笔。

蜡笔旁边,是她用尽生命刻下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消失了,请替我记住——我不是谁的容器,我是苏砚。”

字迹的尽头,蜡笔的碎屑散落,像一场绿色的雪。

裴溯的目光凝固在那行字上,心脏一寸寸下沉。

他赢了,他们赢了这场战争的第一役。

但苏砚,那个点燃了这一切的女孩,消失了。

此刻,在城市另一角的市图书馆闭架区,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投下深沉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正踮着脚,站在一面不起眼的承重墙前。

她手里也攥着一支蜡笔,正对着墙上不知被谁刻下的一个名字,用稚嫩的笔触,一笔一划地认真描摹着。

她的嘴里,正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声地、反复地念着那个名字。

“苏……砚。”

她的身后,墙壁的另一侧,是一条被封死的、早已无人知晓的消防通道。

通道的深处,隐约传来什么东西在冷却、收缩时发出的,细微而清脆的噼啪声。

就像一场大火刚刚熄灭后,灰烬深处尚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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