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灼热的感觉并非来自头顶的烈日,而是从苏棠的皮肤深处,如同一片看不见的烙铁,向内渗透。
她小小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苏砚心头一紧,立刻将她抱起,那触手可及的滚烫体温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不是普通的中暑。
医院的灯光冰冷刺眼。
值班医生将苏棠的脑电图递给苏砚,指着一处异常的波形:“只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尖峰放电,可能是高热引起的神经元应激,问题不大。”但苏砚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条陡然耸起的曲线上,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她没有声张,只是以家属和专家的双重身份,要求调取苏棠过去十二小时的全部生理数据记录。
深夜,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里,苏砚将数据导入电脑,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滚动。
当她把体温数据单独提取并生成图表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一条完美的、规律的波浪线呈现在眼前:体温以三小时为周期,精准地起伏一次,波峰与波谷的温差稳定在零点八摄氏度。
她的指尖在微凉的键盘上颤抖起来,这个周期……她猛地调出另一个加密文件,那是林小遥注射记忆抑制剂后的代谢监测报告。
两张图表重叠在一起,那两条曲线,几乎完美吻合。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击中了她。
苏棠不是被“影响”,不是单纯的心理创伤后遗症。
她曾被植入过同样的药物缓释胶囊。
七年过去了,那枚胶囊或许早已失效,但她的身体里,依然残留着那些无法被彻底清除的药剂,如同幽灵的残影,在固定的时间里,搅动着她的生理节律。
与此同时,市局法证部。
裴溯将林小遥写下的那张纸条放在高精度压力感应板上。
分析软件启动,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林知遥”——被渲染成一幅由红到蓝的压力分布图。
技术员指着屏幕上最后一个“遥”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裴队,你看这里,最后一捺,落笔和收笔的压力值瞬间飙升了百分之三百,峰值力度远超一个六岁儿童能达到的极限。这不像是写字,更像是在用尽全力……刻下一个印记。”
刻下一个印记?
裴溯的眼神变得锐利。
他立刻调取了梧桐疗养院b7房间的建筑图纸,那是一份精确到每一根钢筋的蓝图。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林小遥床头正对的那面墙上。
墙体结构标注显示,那里面有一道用于走线的夹层。
他拨通一个电话,声音低沉而果断:“查一下b7房间墙体内部,特别是靠近床头的位置,看看有没有非标准的电子元件。”半小时后,电话回了过来,答案证实了他的猜想:一个米粒大小的微型音频接收器,被巧妙地藏在腻子层之下,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型:有人通过一种特定的音频指令,远程操控着孩子的行为。
写下那个名字,并不是孩子自发的举动,而是一个被激活的程序。
真正的清除指令,或许就藏在“名字被写下”的那一瞬间,那个压力骤增的最后一捺,就是启动仪式的扳机。
苏砚带着昏睡的苏棠,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进入了医院最深处的解剖室隔离区。
这里绝对无菌,也隔绝一切外部信号。
在高倍手术显微镜下,她用探针轻轻拨开苏棠耳后柔软的胎发。
在放大了数百倍的视野里,一块看似正常的皮肤下,一个极其微小的金属斑点反射出冰冷的光。
那是一枚已经与皮下组织半融合的生物封装壳,是缓释胶囊的残骸。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苏砚清晰地记起,七年前妹妹失踪的前一晚,小小的苏棠揉着耳朵,委屈地抱怨说里面好痒,像有虫子在爬。
当时自己只当是夏夜的蚊虫叮咬,笑着为她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止痒药膏,还温柔地按摩了许久,哄她入睡。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不是失踪,而是从一开始,就被一场精心策划的“系统性抹除”所捕获。
而自己,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妹妹的姐姐,却曾亲手为她涂上加速药物吸收的药膏,成了帮凶。
一股混杂着悔恨与冰冷怒火的情绪,几乎要将苏砚的理智吞噬。
周远的工作室内,代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
他成功截获了b7房间最后一次对外发出的微弱信号,并开始了逆向解析。
信号本身经过了多层加密,但在剥离了层层伪装后,一段最原始的、几乎被遗忘的通讯方式暴露出来——摩斯密码。
嘀、嗒声被转换成字母,构成了一句简洁而致命的指令:“sy072已激活,执行记忆回流清除。”
sy072,这是苏棠的代号。
周远瞳孔骤缩,他没有时间去追查信号源头,对方的反应速度极快。
他必须立刻反制。
他手指翻飞,模拟那个独特的信号频率,向原信号源回传了一段伪造的响应:“目标失忆,无需清除。”他试图用一个虚假的“任务完成”报告,为他们争取宝贵的72小时缓冲期。
然而,几秒钟后,他自己的监控系统发出了警报。
对方的信号消失了,却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备用信道上,重新亮起。
清除程序,根本没有停止。
疗养院的临时病房里,异变陡生。
正在画画的林小遥突然扔掉了蜡笔,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空洞,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突发性失语了。
苏砚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带她做了紧急脑部扫描。
影像结果令人不寒而栗——她的海马体区域,出现了短暂的、非生理性的血流阻断。
这是远程触发的神经抑制,像一把看不见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她记忆中枢的供血。
“他们动手了!”苏砚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
她立刻下令,切断房间里所有的无线网络和电力,用医用铅箔将门窗的缝隙全部封死,将这间病房变成了一个原始的“法拉第笼”。
另一边,裴溯以雷霆之势,拿着脑部扫描报告,直接向法院申请了紧急“证人保护令”,将林小遥的监护权临时从疗养院转移至警方。
他用最繁琐的司法程序,强行卡住了任何可能存在的行政转移流程,为她们筑起一道法律的防火墙。
风暴中心的档案室里,裴溯翻阅着从疗养院查封来的资料。
在一本厚厚的员工培训手册中,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需要员工签字确认的页面,都被整齐地撕掉了。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剩下的书页,对着光线变换角度,纸张边缘残留着极其轻微的压痕。
他立刻叫来技术人员,用碘熏法进行显影。
在紫色的蒸汽中,一行模糊的字迹,如同鬼影般缓缓浮现:“……名单由‘记忆锚点’确认。”
记忆锚点?
裴溯咀嚼着这个词,脑中电光石火。
苏棠在沙地上写的“家”,林小遥画的“家”,两个孩子都在最后那一横上,拉出了一道极长、极用力的笔迹。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被反复训练后植入潜意识的共同记忆标记!
真正的名单,不是写在纸上的一串名字,而是被藏在这些孩子脑海深处的,某个他们共同经历过的场景。
那个场景,就是所谓的“记忆锚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合。
药物、指令、信号、失语、笔迹……它们共同指向一个真相:有一个巨大的黑手,在系统性地制造、控制,并在必要时清除这些孩子的记忆。
而找到那个“记忆锚点”,就是找到所有受害者的唯一途径。
裴溯抬起头,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苏砚已经将苏棠带回了绝对安全的隔离病房。
小女孩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
她的呼吸平稳,苍白的小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在那看似平静的睡颜之下,无人知晓,她紧闭的眼睑正微微颤动。
一片被遗忘的风景,正在她意识的废墟深处,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