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苏砚便采取了行动。
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保洁服,在夜色的掩护下,潜入了白塔中心的外围。
她的目标不是主楼,而是位于建筑侧后方的地下垃圾站。
医疗废弃物处理有严格规定,但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戴着双层手套,在一个标记着“生物危险”的巨大垃圾袋里翻找。
终于,在一堆用过的针管和纱布下面,她摸到了一张硬质纸片的残角。
那是一张被焚烧过但未烧尽的排班表,上面的字迹大部分已模糊不清,只有一行字因为被液体浸泡而幸免于难:“l305,每周三,14:00,记忆巩固”。
l305。
苏砚立刻将这个编号与她事先搞到的建筑图纸进行比对。
图纸显示,白塔中心的地下只有两层,分别是停车场和档案室。
所谓的l3层,在官方登记上是“设备储藏区”。
但电梯的楼层按钮上,根本没有“b3”的选项。
她回忆起周远提供的情报,进入l3需要四级以上的特殊权限刷卡。
这里是一个账外的房间,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
她没有声张,用随身携带的荧光试剂喷洒在垃圾桶内壁。
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几处不起眼的污渍发出了幽幽的蓝光——是强效镇静剂的残留物,其代谢成分与林眠尸检报告中的完全一致。
线索再次回到裴溯手中。
既然每周三下午l305有“活动”,那么必然会产生人员或物资的流动。
他动用基金会的关系网,以“安全审计”为由,调取了白塔中心所有车辆的出入记录,特别是那些不寻常的专用通道。
记录显示,每周三下午三点左右,都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商务车从l3的专用货运通道驶出,目的地登记为“市精神卫生研究所”——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幌子。
裴溯立刻申请了一次对基金会资助项目的“实地考察”,时间就定在下周三。
他故意迟到了半小时,在中心负责人焦急的陪同下,他的视线却始终锁定着那条专用通道。
下午三点整,那辆黑色商务车准时出现。
司机并没有立刻驶离,而是绕到了主楼后方的一条小巷,那里是监控的死角。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早已等在那里,迅速与司机交接了一个厚厚的牛皮文件袋。
裴溯假装接电话,走到窗边,举起手机,实则用藏在手机壳后的长焦镜头拍下了那一幕。
照片放大后,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胸前的工作牌却异常清晰。
姓名栏被刻意遮挡,但下面的员工编号却暴露了身份——l04。
这个编号格式,与刘明远在市精神卫生研究所早期档案中的编号格式,完全一致。
夜幕再次降临,这一次,苏砚选择了一个更危险的侦察位置。
她独自一人潜入白塔中心外围的监控盲区,在一棵大树的掩护下,架设了一台高精度定向拾音器,像一名狙击手,将“枪口”对准了l3层唯一一个与外界相连的通风口。
电流的嘶嘶声中,夹杂着模糊的对话。
她屏住呼吸,将干扰降到最低。
“……sy05最近的精神波动很大,总是在画同一个房间,我们得加快进程。”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
“明白。明天开始,加大干预频率。”另一个声音回答。
sy05。
又一个“sy”开头的编号。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这证明受害者远不止一个。
她正准备记录下这段对话后撤离,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却极富节奏的敲击声透过拾音器传了过来。
短、短、短,长、长。
这是……摩斯密码里的“s”,也是他们这些幸存者之间约定俗成的“安全信号”!
有人还清醒着!
苏砚的血液瞬间沸腾,她死死地盯着设备,试图根据声音的细微差异定位来源,但声音从地下传来,经过管道的折射,根本无法判断具体房间。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不是电话,是一条匿名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未知的加密号码。
信息很短:“别信基金会的账,看水电费。”
下面附着一张用手机翻拍电脑屏幕的模糊截图,但上面的数据却清晰得令人窒息。
截图是白塔中心过去一个月的能源消耗详单。
l1和l2层的用电量都在正常范围内,而l3层,那个所谓的“设备储藏区”,月用电量是其他楼层总和的七倍。
而在用水量一栏,l3的读数,几乎为零。
苏砚盯着屏幕上那两个悬殊到诡异的数字,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一个耗费着巨量电力的地方,却几乎不消耗一滴水。
这根本不是人类生活的迹象。
那里面关着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那台吞噬着电能的庞大机器,究竟在对里面的人,做什么?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刺眼的用电量曲线上,一个更疯狂、更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电,除了能驱动机器、干预记忆,还能做什么?
它还能留下温度。
苏砚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条猩红色的曲线陡然耸起,像垂死之人的心跳被强行拉回峰值。
白塔中心地下三层,近半年的电力负荷图谱在她眼前铺开。
每一天,不多不少,下午十四点整,这条曲线都会准时发烧,功率尖峰如同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电网。
四十七分钟后,热度退去,一切恢复如常。
四十七分钟,一节不多不少的心理治疗时长。
苏砚的脑海里,拾音器录下的那段对话再次响起——“……加强记忆巩固……确保疗程效果……”她将那冰冷的词组与眼前灼热的数据重叠,一个轮廓在黑暗中缓缓清晰:某种大功率的电刺激设备,正以治疗为名,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地下空间里,日复一日地运转。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供电局内部联络人的号码,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是我。以‘老旧线路安全评估’的名义,我需要你们立刻开放白塔中心l3层独立变压器的实时数据接口。”
屏幕上的数据流在三分钟后开始刷新,那根猩红色的尖刺赫然在目,正处于峰值的顶点,稳定而狰狞。
实验,仍在进行。
裴溯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一封举报邮件被发送至市应急管理局的公共信箱。
标题言简意赅:《关于白塔心理疗愈中心存在重大消防安全隐患的紧急举报》。
附件里,是苏砚刚刚传来的实时电力数据截图,以及一张他从城市建设档案馆调取出的白塔中心原始建筑图纸。
他在邮件正文中用加粗字体标明:“一、地下三层作为人员活动区域,未按规定设置独立的紧急逃生通道。二、该楼层实时电力负载远超设计标准百分之三百,存在严重短路、火灾风险。”
他深知,这类举报通常会被官僚程序层层拖延,最终石沉大海。
但他要的并非一个处理结果,而是“执法介入”这四个字所赋予的权力。
他要一把能合法砸开那扇铁门的锤子。
果然,仅仅三小时后,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白塔周围的宁静。
三辆消防车停在门口,红蓝交替的警灯将大楼纯白的外墙映照得如同被血液浸染。
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手持液压钳与破拆斧,在紧闭的大门前列队待命。
裴溯站在街角,看着这一幕,对身旁的苏砚低声说:“我们不撬锁,我们等着他们自己打开地狱的门。”
同一时间,苏棠正以“艺术疗愈志愿者”的身份,坐在白塔中心一楼明亮的活动室里。
她面前支着一块画板,上面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蜡笔画。
画的内容很简单:一间空旷的房间,墙壁上有三扇一模一样的窗户。
左边两扇,被粗大的铁条牢牢封死,透着绝望的禁锢感。
而最右边的那一扇,则敞开着,窗外飘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线尾消失在画框之外,仿佛牵引着一个遥远的希望。
她故意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安静地涂抹着。
每当有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走近,她便会停下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轻轻哼唱起一段旋律。
那不是贝多芬原版的《致爱丽丝》,而是一段被抽去骨血、只剩下几个核心音符的变奏,显得空灵而诡异。
当晚,白塔中心的安保监控室里,值班人员正百无聊赖地切换着屏幕。
当画面切到一楼活动室时,一个瘦弱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着统一的白色病号服,趁着深夜无人,独自站在苏棠留下的那幅画前。
监控画面是无声的,但少年脸上的表情却无比清晰。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描摹着画上那扇“开着的窗”,以及那只蝴蝶风筝。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如果此刻有人能凑近,便能听到那几乎被空气吞噬的极轻音节:“……我也画过这个。”
消防检查的队伍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进入了白塔内部。
苏砚穿着一身印有“电力技术支持”字样的工装,混在队伍里,帽子压得很低。
当领队的消防队长与白塔负责人就“l3层必须开门检查”一事激烈交涉时,她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闪身来到那扇厚重的精钢大门前。
她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便携式高精度振动传感器,迅速而隐蔽地贴附在冰冷的门板上。
耳机里,细微的嗡鸣声立刻传来。
现在是下午十四点二十分,正是每日功率峰值的时间。
规律的震动通过门板,被转化为清晰的波形,记录在她的掌上终端里。
那是一种低沉而固执的节拍,像一颗机械的心脏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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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将数据打包,加密发送给周远。
不到一分钟,周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恐与愤怒:“是‘记忆重塑椅’的马达声!我绝不会听错!他们会把人绑在上面,一边强制播放特定音乐,一边用高频脉冲电流电击太阳穴……这他妈根本不是治疗!”
苏砚挂断电话,将传感器捕捉到的共振频率曲线与她之前获取的电力负荷曲线叠加在一起。
两条曲线,如同两条纠缠的毒蛇,在起始时间、峰值强度和持续时长上,完美吻合。
“水的谎言比电的谎言更赤裸。”裴溯将一份文件递给苏砚。
那是他通过关系从白塔的指定供应商那里调取的饮用水配送记录。
记录显示,其他楼层每周都会接收数十箱大桶装饮用水,唯独l3层,每月仅象征性地领取两箱瓶装水。
这点水量,别说供给一群人,就连一个成年人一个月的正常消耗都远远不够。
第二天,裴溯再次拨通了市卫生监督部门的电话,这次的理由是“疑似使用不合规水源,申请对白塔中心进行紧急饮用水安全抽检”。
当检测人员带着取样设备进入白塔时,裴溯作为举报方代表随行。
在通往地下层的管道间,他趁着负责人向检测员解释供水系统时,悄悄观察着那条标记着“l3”的独立支线。
果然,在阀门后方,他发现了一个被黑色胶带刻意遮挡住的独立计量表。
他若无其事地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飞快地撕开胶带一角,用手机拍下了表盘上的数字。
那上面的月均用水量,赫然显示不足1吨。
而其他楼层的平均用水量,都在8吨以上。
他重新贴好胶带,退回到苏砚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不是少喝水,是根本不想让人知道里面住了谁,住了多少人。”
断水的夜来得猝不及防。
当晚,苏砚正戴着耳机,监听着从l3通风口传来的微弱气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