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的语调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苏砚刚刚建立的逻辑链。
她没有追问,只是走到高倍显微镜前,亲自调整焦距。
那枚从sy08号女孩指甲缝里取出的纸屑,在视野中被放大了数百倍。
边缘的形态不再是模糊的纤维,而是一排细密、深浅不一的凹痕,如同微缩的锯齿山脉。
这不是撕裂,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撕扯的力量是单向的,会造成纤维的拉伸和不规则断裂。
而眼前的痕迹,分明是某种钝器反复碾压、啃噬后形成的生物性剥离。
是牙齿。
她立刻调取了sy08的初诊记录,目光直奔口腔检查那一栏。
记录简单却致命:双侧上颌第一臼齿磨损异常,牙釉质出现非龋性凹陷,符合长期咬合硬物特征。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这孩子不是在紧张或饥饿时偶然咬下了衣服上的标签,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用自己唯一能掌控的身体部位,一点一点地,将这个微小的求救信号从禁锢她的衣物上“研磨”下来,藏进指甲缝里。
这是一种何等绝望的智慧和韧性。
“立刻对纸屑进行成分光谱分析,”苏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与全市所有机构备案的特种用纸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重点筛查教育、医疗和福利机构。”
结果在两小时后出来,屏幕上跳出两个高度匹配的名字,像两座并立的孤岛:“白塔心理健康中心”与“海滨疗养院”。
与此同时,裴溯正坐在他那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但他看的不是窗外的车水马龙,而是面前一份看似毫无关联的申请报告。
他没有像警方那样申请直接调查,那只会惊动盘踞在暗处的毒蛇。
他选择了一条更隐蔽的路径,以“公益项目合规审计”的名义,向民政局申请调阅了近三年来所有关于“特殊青少年心理干预补贴”的发放明细。
海量的数据如潮水般涌来,裴溯的目光像精准的雷达,迅速锁定了其中一条异常的资金流。
一个名为“白塔特殊人才发掘项目”的条目,每月都会固定接收一笔巨额拨款,来源是“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
他用笔尖轻轻敲了敲基金会的名字,电脑屏幕上立刻弹出了其理事会成员名单。
理事长的名字让他眼角微微一挑——刘明远妻子的弟弟。
裙带关系编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而这只是网上的一个节点。
更关键的线索,藏在每一张拨款审批单的右下角。
那里盖着一枚极其模糊的印章,即使用放大镜也只能勉强辨认出轮廓——不是任何机构的公章,而是一个图案,一只蜷缩着、即将破茧或永眠的茧。
这个图案让他想起了某个被尘封的心理学实验符号。
他将所有相关的银行流水全部打印出来,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出资金的流向、中转和最终落点,一张庞大的地下资金网络图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他拨通了苏砚的加密电话,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们用纳税人的钱,养活自己的实验室。”
这通电话的内容,也传到了苏棠的耳中。
当“白塔”这个词被提及,她正坐在画室里,试图用色彩描摹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中最黑暗的闸门。
她猛地冲向储藏室,翻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画夹。
里面不是画,而是一张张用炭笔画出的、类似声波图的诡异线条,她称之为自己的《声音地图》。
那是她被囚禁时,在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中,唯一能做的事情——用耳朵记录下周围的一切。
她的指尖在一张图纸上停了下来。
那是一段极具辨识度的节奏:三声沉重的撞击,紧接着是大约两秒的死寂,然后循环往复。
她闭上眼,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响——金属托盘撞击在厚重铁门门框上的声音。
这不是普通的敲门声,这是“换药信号”,每一次这个声音响起,就意味着新一轮的记忆干预即将开始,意识将被药物和电流拖入更深的混沌。
她将这段节奏用指节敲击桌面,录制成音频,发给了另一位幸存者,那个叫周远的电脑天才。
不到一分钟,周远的回信就弹了出来,内容让她浑身冰凉。
“l3层就是这么叫人的……他们从不用电铃,说是为了‘降低目标的警觉性’。”
l3层。
这个从未在白塔中心任何公开资料中出现过的代号,像一枚道钉,将所有的线索钉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