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一个机械的女声通过内部广播系统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紧急通知，l3层供水系统发生严重故障，存在泄漏风险。请相关人员立即按预案撤离至安全点。”
转移信号！
苏砚心中一凛。
这是他们被连番的调查逼急了，要转移里面的“病人”。
她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立刻通知裴溯。
裴溯以“消防安全评估尚未完成，为防止证据被转移或破坏”为由，要求驻守在门口的消防队暂时封锁所有地面出口。
十五分钟后，一辆没有悬挂任何医疗机构标志的白色医疗车，悄无声息地从白塔后方一条鲜为人知的巷道里驶出。
车身洁白，但车顶却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网格状通风口，显然是经过特殊改装。
苏砚站在远处的高楼窗边，用高倍望远镜死死锁定了那辆车。
她清晰地记下了车牌号码，却没有让任何人去追击。
因为就在车辆转弯，即将汇入车流的瞬间，她通过唇语解读器配合高灵敏度拾音器，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信号。
不是声音，而是来自车厢内部的、有节奏的敲击声，通过车身金属传递出来。
三下短，两下长。
她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正是那串清晰的车牌号码。
她没有看追逐的目标，而是看着这个号码，仿佛那不是一辆车，而是一个移动的坐标。
她低声对自己，也对耳机另一头的裴溯说：“这次，我们让他自己走回笼子。”
那串数字与字母的组合，像一枚冰冷的信标，即将被钉入这座城市的神经网络。
那枚冰冷的信标，被苏砚精准地钉入了城市的神经网络。
交通监控的天眼系统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无数个摄像头是它亿万枚复眼，开始在庞杂的数据洪流中追踪那个幽灵般的车牌。
医疗车在主干道上隐匿，又在某个小巷的监控死角里闪现，每一次出现都像一次狡猾的呼吸，试图甩掉任何可能的追踪。
但苏砚的追踪逻辑比它更狡猾，她放弃了线性追踪，转而构建起一张概率之网，将车辆可能出现的位置一个个圈定、排除。
最终，最后一个信号点，在一个小时前，闪烁在了城市西郊的一片灰色区域——那是一家早已废弃的公立疗养院。
信号就此中断，仿佛车辆被大地吞噬。
苏砚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键盘上划出残影，调取了最高精度的卫星俯瞰图。
疗养院的建筑群在屏幕上呈现出一种衰败的几何美感，像一具风干的骨架。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这具骨架的肌理，迅速锁定在主楼东侧。
那里，有三扇并排的窗户，紧紧挨在一起，像沉默的眼睛。
放大，再放大。
图像的像素开始模糊，但足够她看清，其中两扇窗被锈迹斑斑的铁条焊死，而最右边的那一扇，玻璃呈现出不自然的蛛网状碎裂。
这个画面，与苏棠画中那个禁锢着男孩的牢笼，分毫不差。
苏砚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她立刻开始在脑中构建行动方案，但一个念头死死扼住了强攻的冲动——对方选择如此隐蔽且易守难攻的地方，必然有恃无恐。
强攻，只会让那个男孩成为第一道挡箭牌。
她需要一把更精巧的钥匙，一把能从内部打开锁的钥匙。
她转过身，看着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苏棠，她的眼神不再是面对数据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希望与决绝的温度。
“小棠，我需要你再画一幅画。”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描述着脑海中的画面：“就在那三扇窗的房间里，一个男孩，他正踮着脚，努力把一只蓝色的蝴蝶风筝，从那扇破了的窗户递出去。”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裴溯正站在检察院门口。
他没有选择秘密递交材料，而是召集了数家相熟的媒体。
闪光灯在他冷静的面孔上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他深沉的眼底。
他手中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装着的不是一份简单的报案材料，而是一条完整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证据链——从苏棠被发现时体内的药物残留，到近期某区域异常飙升的电力与用水数据，再到那辆凭空出现的医疗车的全部行踪。
他以“非法拘禁未成年人”为由，向检察机关提交了这份紧急立案建议书。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仅凭这些间接证据，想要在短时间内拿到一张搜查令，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他要的，根本不是搜查令。
他要的是“官方备案”，是在国家司法系统里，为那个可能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案号。
这份备案一旦生成，对方任何销毁证据的行为，都将直接构成妨碍司法公正的重罪。
他要的不是一张通行证，而是一份无法被抹去的宣战书。
“有些孩子，他们被藏在城市的阴影里，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他对着镜头，声音平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但我们必须为他们留一个案号。因为案号，是法律能给予他们的第一个名字。”
说完，他转身，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亲手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投入了监察部门冰冷的信箱。
金属投递口合拢时发出的“哐当”声，轻微，却仿佛一道惊雷，预示着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那幅被命名为《窗外的风》的新画，由苏棠亲手完成。
画里的男孩不再是绝望的剪影，他的脸庞模糊，但姿态充满了渴望。
那只伸出窗外的蓝色蝴蝶风筝，翅膀上的脉络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起。
这幅画被小心翼翼地卷好，通过一家匿名的同城快递，寄往了废弃疗养院的门卫室。
收件人一栏，只写着“门卫大爷收”，而寄件人署名，是三个稚嫩的铅笔字：“小画家回来了”。
这是苏棠投出的一枚石子，她不知道水下是礁石还是游鱼，只能屏息等待回音。
等待是漫长的煎熬。
第二天清晨，负责监视疗养院外围的周远传回了消息。
门卫室的老人像往常一样取走了所有的信件和报纸，但唯独那个画卷，被他单独放在了一边。
一个小时后，一个穿着维修工服的男人走进了门卫室，几分钟后拿着画卷匆匆离开。
又过了半个小时，男人再次出现，将画卷放回了原处，但在画卷下面，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
“他拿走了。”周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苏砚立刻让他操控微型无人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用机械爪取回了那张纸。
纸被送到苏棠面前，她颤抖着手展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幅简单的铅笔画——一只蝴蝶正在奋力挣破蝶蛹，翅膀的一角已经探出，而在那片新生的翅膀上，用极轻的笔触，刻着两个字：救我。
苏棠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紧紧攥着那张纸，声音却异常坚定：“他认得暗号，他还在抵抗。”
七年前，在她被囚禁的那个房间里，她也曾画过无数只破茧的蝶。
这是他们这些“小画家”之间，关于希望和反抗的密语。
确认了男孩的求救信号，苏砚的计划立刻进入第二阶段。
夜幕再次降临，她如同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潜入疗养院的外围。
腐朽的铁门，潮湿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她没有靠近主楼，而是绕到了建筑的后方，那里是整栋楼的动力枢纽。
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对方的破绽。
很快，她就发现了。
整栋疗养院的主供电系统早已被切断，电缆像枯死的藤蔓垂挂着。
但在地下配电室，一条独立的、明显是后期加装的装甲电缆，绕过了废弃的电网，像一条黑色的蟒蛇，蜿蜒着钻入地下。
线路图显示，它连接的不是地下一层（b1），而是更深的、在旧图纸上被标记为“l3资料库”的区域——也就是现在的b2层。
这条线路的终端，接入了一台老旧却保养得当的柴油发电机。
这就是他们的心脏。
苏砚没有犹豫，她用特制的工具剪断了那条独立电缆，瞬间，整个疗养院地底深处可能存在的光明，被她亲手掐灭。
她要逼对方启用备用系统。
一分钟后，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那台柴油发电机启动了。
电力切换的瞬间会产生巨大的能源波动，而这，正是她等待的信号。
她戴上热成像仪，镜头对准b2层对应的地面。
在发电机启动的一刹那，一片原本冰冷的区域，突兀地亮起了一个模糊的人形热源。
找到了！
但她依旧没有突入。她对身旁的周远下令：“播放b方案。”
周远点头，通过一个定向扩音器，将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对准了b2层方向的通风口。
那是一段低沉、规律、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启动音，完全模拟了当年那把“记忆重塑椅”启动时的声音。
这是最残酷的测试，也是最直接的甄别——如果男孩的意识已经被清洗，他会对这个声音毫无反应；如果他还在抵抗，这个声音会激起他最深层的恐惧和愤怒。
三分钟的死寂。
就在苏砚的心沉到谷底时，通风管道的深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嗒。
三下短，两下长。
这是苏棠教给她的、他们之间的暗号：我清醒。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苏棠拒绝了让其他人靠近的提议，她要亲自去。
这是幸存者对被困者的承诺。
在苏砚的掩护下，她像一只受惊的鹿，敏捷而无声地潜行到b2层的通风口外。
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阴冷，风从管道深处吹来，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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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下身，嘴唇贴近冰冷的金属格栅，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我是苏棠，我被救过。你现在画的那扇窗，外面有光。”
管道内是一片死寂，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将希望吞噬。
就在苏棠以为失败了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贴着管道壁传来：“……你能带颜料来吗？”
这个请求让苏棠的心狠狠一颤。
他没有喊救命，没有问她是谁，他只是想要颜料。
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这一切，反抗这一切。
“能。”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早已准备好的彩色铅笔，从通风口的缝隙里，一根一根，小心地递了进去。
门内，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接过了铅笔。
片刻之后，墙壁上传来了轻微的、铅笔划过水泥的“沙沙”声。
男孩在墙上画出了第一道线条，那是一只正在破茧的蝶，翅膀的轮廓、挣扎的姿态，与七年前苏棠在囚室墙上画下的那只，一模一样。
撤离行动迅速而隐秘。
男孩被成功救出，但苏砚没有立刻离开。
在确认男孩安全后，她独自返回了那个位于b2层的房间。
这是一个比苏棠当年被囚禁的房间更小、更压抑的囚笼。
在房间的角落，她发现了一台被烧毁的录音设备。
外壳已经碳化，但里面的磁带却侥幸保留下了一小段。
她用便携设备读取，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段模糊不清的语音片段被还原了出来：
“……sy05……记忆清除失败……建议启动……群体对照实验……”
sy05？
群体对照实验？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的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一寸，最后，在靠近门口的墙角，一行用利器刻下的小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行字比男孩的画更加潦草，充满了某种程序化的冰冷：
“sy06已接入系统，等待sy07回归。”
sy06，无疑就是刚刚被救出的男孩。
那么sy07……苏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猛然想起，苏棠当年在那个机构里的编号，就是sy07。
这不是一次随机的绑架。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了引诱苏棠“回归”而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豁然抬头，望向那扇被砸破的窗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穿过破碎的玻璃，正好照在男孩掉落在地的一支彩色铅笔上。
那光芒在笔杆上折射，映出一道绚烂的蝶翼光斑，随着光线的变化，那光斑正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像一只沉睡了太久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用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手中那份尚未合上的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