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无影灯将一切阴影驱逐,却无法照亮苏砚心底那片盘踞了七年的黑暗。
她的视线越过无名女尸手腕上那只由细密划痕组成的蝴蝶,落在解剖台边缘的钛合金挂坠上。
冰冷的金属折射着灯光,像一只永远无法振翅的标本,安静地承载着一个妹妹对姐姐无声的承诺。
这次,我不是一个人。
七年前,她也是在这间解剖室,在妹妹苏棠的衣袖上发现了同样的痕迹。
那是挣扎的印记,是求救的信号,是被她忽略的最后一声呐喊。
从此,冷静与精准成了她的保护色,解剖刀是她唯一信任的语言,用以剖开死亡的真相,也剖开自己的灵魂,试图在那片血肉模糊中找到救赎的答案。
但今天,答案似乎主动找上了门。
苏砚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福尔马林的气味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她重新握紧手术刀,动作恢复了往日的稳定,仿佛刚才那三秒钟的停顿从未发生。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
那道她为自己精心构建的、用以隔绝情感的壁垒,出现了一丝裂隙。
尸检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提取dna样本时,苏砚的动作格外轻柔。
她将样本送入快速比对系统,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她开始撰写尸检报告。
当写到手腕伤痕时,她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
屏幕上光标闪烁,像一颗不安的心跳。
她不能写“蝶形伤痕”,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她准备的、通往记忆地狱的入口。
她知道,“松手计划”虽然收网,但那个名为“基金会”的庞大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它的残党如同潜伏在网络深处的病毒,正通过每一个摄像探头、每一条数据链路,贪婪地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在等待,等待她再次“失控”的完美瞬间,以复现七年前那场被他们精心编排的“悲剧”,并将其作为最完美的“研究样本”。
最终,她敲下几个字:腕部可见多处不规则划痕,深浅不一,符合犹豫性损伤特征,疑似自残。
模糊,是最好的保护,也是最危险的诱饵。
“滴——”比对系统提示音响起。
苏砚点开报告,瞳孔骤然收缩。
结果出来了,死者的dna与一个叫张伟的人存在远亲血缘关系。
而张伟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sy名单”的边缘关联人列表里。
sy,即苏砚,那是基金会为她建立的专属观察档案,名单上的人,都曾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与她和妹妹的生活产生过或深或浅的交集。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封用尸体写成的邀请函。
苏砚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份dna比对报告加密,存入一个私人服务器的隐秘路径,随后从系统中彻底删除了本次比对记录。
她将那份被模糊处理过的尸检报告上传归档,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后背渗出的冷汗。
引出下一个“采集者”的网,已经撒下。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扮演好猎物的角色。
七天后,一纸法院传票送到了裴溯的办公室。
裴溯看着传票上原告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受害者家属”,诉讼理由是主检法医苏砚在尸检报告中“刻意隐瞒关键证据,涉嫌渎职”,要求相关部门立刻撤销其法医执业资格。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份传票来得太快,也太精准,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绕开了所有防御,直刺苏砚的心脏。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背后的伎俩。
这不是一场追求正义的诉讼,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处刑。
他们要的不是胜诉,而是庭审的过程。
他们要将苏砚再次推上证人席,用刁钻的问题、用舆论的压力、用闪光灯的灼烧,一点点剥开她冷静的外壳,逼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就像七年前那场庭审一样。
那一次,他们成功了,苏砚的心理评估报告成了他们内部一份津津乐道的“胜利品”。
裴溯没有立刻联系律师团队应诉,那会正中对方下怀。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局信息安全科科长陈东的号码。
“帮我查一下这家伙。”他言简意赅,将原告信息发了过去,“另外,我会以‘送达程序存在瑕疵’为由,向法院申请延期。给我争取至少两周时间。”
挂断电话前,裴溯低声补充了一句,与其说是给陈东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他们想看她崩溃的样子,那我们就给他们看一场更精彩的表演。”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砚主动联系了本市几家最有影响力的媒体,宣布将与市美术馆合作,举办一场名为“法医与艺术的对话”的公益讲座。
讲座主题——“死亡如何被看见”。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法医,这个与死亡和冰冷尸体打交道的职业,与充满生命力和美感的艺术相结合,本身就充满了话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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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让媒体兴奋的是,苏砚宣布,她的妹妹,青年画家苏棠,将作为特邀嘉宾,在讲座现场进行创作,绘画的主题是——“姐姐工作时的背影”。
在向单位提交的活动申请中,苏砚特别备注,为了让公众更直观地理解法医工作,她需要调用一份七年前的旧案影像资料作为讲座素材。
在那份申请的附件里,她用红色字体高亮标注了一行小字:“资料需包含当年案件的补充材料,含部分未曾公开的心理评估片段。”
申请很快被批准。
接下来的几天,裴溯的网络监控系统捕捉到了数个来自境外的、经过层层伪装的ip地址,它们反复访问讲座的线上报名系统,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讲座当晚,美术馆报告厅座无虚席,无数镜头对准了台上。
苏砚一身简洁的白衬衫,冷静而专业地讲述着法医视角下的生命与死亡。
在她身后,巨大的幕布旁,苏棠安静地站在画架前。
她穿着一袭素净的长裙,长发挽起,脸上没有丝毫怯意,只有一种沉浸在创作中的专注。
没有人注意到,她调色盘上的颜料,除了常规的丙烯,还多了一种特殊的荧光材料。
随着苏砚的讲述,苏棠笔下的画面也逐渐成型。
画布上是解剖室的一角,无影灯、金属台、器械盘,以及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背影。
那个背影孤单而坚定,仿佛一个人扛起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讲座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主持人用略带悬念的口吻说道:“接下来,为了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法医工作者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我们将播放一段从未公开的珍贵影像,来自苏砚医生七年前的一次心理评估……”
台下响起一片期待的吸气声,所有镜头都对准了投影幕布。
基金会的“采集者”们,无论是在现场还是在屏幕前,此刻一定也正屏息以待,准备记录下苏砚表情变化的每一个微帧。
幕布暗了下去,随即亮起。
但出现的并非众人预想中的诊疗室或评估画面。
画面抖动、昏暗,带着一股偷窥的质感。
镜头对准的是一栋旧式居民楼的窗户,窗帘拉着,但能隐约看到里面的灯光。
紧接着,画面切换,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正在熟练地撬开公寓的门锁,闪身进入。
他在房间里安装了几个针孔摄像头,在苏砚和苏棠的书桌下、床头灯里、甚至浴室的镜子后。
随后,更多的监控画面被剪辑在一起:姐妹俩的日常对话、苏棠从噩梦中惊醒、苏砚在深夜独自擦拭那枚蝴蝶挂坠……
这些本该属于姐妹俩最私密的瞬间,被冷酷地记录、剪辑、分析。
现场一片哗然,随即是愤怒的议论声。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在线观看人数以几何级数飙升,瞬间突破了百万。
就在这时,一个清澈而平静的女声,从现场的音响中缓缓流出,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苏棠的声音。
“你们以为,记录下这些画面,就能定义我们的痛苦吗?”
伴随着她的声音,讲座现场的主光源突然熄灭,几束紫外光灯从舞台两侧打向中央的画架。
奇迹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