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的主人正是康临川。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主治医师龙飞凤舞的字迹:“sy - 01样本出现失控迹象,情感模块不稳定,建议终止互锁协议,启动净化程序。”
sy - 01,苏砚的实验代号!
净化程序?
陈东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天花板的中央空调通风口似乎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踩上椅子,伸手探入,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微小物体。
是一枚微型存储卡。
存储卡被立即送往技术部门进行破解。
半小时后,一段视频出现在指挥部的屏幕上。
画面是一家审讯室,康临川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戴墨镜,神情憔悴而恐惧。
他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地说:“s - y协议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个执行者,一个傀儡……”
他的话音未落,镜头外传来一个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掌控力:“真正的‘茧’,从来不在实验室里,康院长。它在每一份判决书里,在每一个被奉为圭臬的程序里。”
视频的最后三秒,持摄像设备的人似乎不小心晃动了一下手臂,镜头向下倾斜,短暂地照出了说话者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袖口露出了一角精致的袖扣——一枚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的银色蝴蝶。
会议室里,裴溯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枚银色蝴蝶袖扣,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他记忆最深处的伤口。
他猛地想起七年前,在他母亲的死刑核准书上,除了主审法官的签名,还有一个他从未在意的复核监督官签名。
那个签名潦草而有力,落款是:kl chen。
klc……康临川。
不对!康临川只是执行者!那声音,那袖扣……
一个更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念头疯狂地撞击着他的理智。
七年前,他刚从法学院毕业,怀揣着对“程序正义”近乎偏执的信仰,进入最高监察院实习。
他的导师,陈教授,对他极为赏识。
他实习期间参与复核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是他母亲的案子。
为了避嫌,也为了证明自己的绝对公正,他请求导师隐去了卷宗上的被告人姓名,仅凭程序和证据链进行复核。
他亲手写下了复核意见,并在那份他至今都记得每一个标点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英文缩写——凯文·l·裴。
不,不是kl 裴。
为了符合内部档案的规范,导师让他用了通用的格式:姓氏全拼,名字首字母。
那份他亲手签署的、确认程序无误、建议核准死刑的文件上,他的签名是——kl 陈。
不,是kl 裴,他姓裴,不姓陈!
可是……他母亲姓陈。
为了纪念早逝的母亲,他的英文名一直用的是凯文·林·陈·裴。
在内部系统里,按照惯例,有时会简写为kl 陈。
那个以程序正义为信仰、亲手将自己母亲送上绝路的“复核监督官”,竟然就是他自己。
“原来……”裴溯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荒谬感和罪恶感将他彻底淹没,“我也曾是‘茧’的一部分。”
窗外,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晨光试图穿透厚重的玻璃,却被隔绝在外。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砚走了进来,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她走到僵直的裴溯面前,朝他伸出手。
“现在不是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次,换我拉你手。”
裴溯抬起头,看着她伸出的手,目光却空洞地穿了过去,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那枚银色蝴蝶袖扣的冷光,与记忆中档案室里冰冷的卷宗、刺鼻的油墨味,以及那个他亲手签下的名字,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织、旋转。
他必须回去,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亲手撕开那张由自己名字织成的网。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在档案馆的尘埃里,裴溯的指尖死死压着那份泛黄的司法资格认证复印件,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指骨的力道碾碎。
照片上那个年轻人,眉眼间带着未经世事磨砺的锐气,签名一笔一划,是他再熟悉不过的“kl chen”。
那是他刚通过考试,为自己取的英文缩写,带着一丝自负和对未来的憧憬。
可现在,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插在他记忆的心脏。
他就是kl chen。
他亲手签下了母亲的死亡判决。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打破了死寂。
裴溯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只有苏砚能找到这里,也只有她,会在这种时候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默契,不发一言地走近。
她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袋子里,一枚银色蝴蝶袖扣静静躺着,与视频里那稍纵即逝的反光一模一样。
“康临川被捕时,就在他贴身的口袋里。”苏砚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陈述一份与己无关的尸检报告,“他说,这是‘传承的信物’。”
裴溯的目光从复印件上的签名,缓缓移到那枚袖扣上。
两样看似毫不相干的物件,此刻却像两块磁铁的异极,隔着七年的时空,无可抗拒地吸附在一起,构筑成一个巨大的、名为“真相”的牢笼。
他抬起头,对上苏砚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澈洞悉的眼眸里,此刻也倒映着与他如出一辙的茫然与寒意。
他们不需要再多问一句为什么。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不是巧合,更不是命运的玩笑,这是一场精密到令人发指的筛选。
他们,以及他们身边所有被卷入这场漩涡的人,都只是“茧”计划这台巨大机器上,被精准挑选、安装到位的齿轮。
回到办公室的裴溯,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没有去追查袖扣的来源,也没有再去看那段视频。
他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向自己最信任的系统发起了进攻。
他以案件复盘为由,申请调取七年前母亲那起死刑复含流程的全部后台日志。
数据流像一条冰冷的蛇,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当他看到最终结果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系统日志清晰地显示,在当年数千起待复核的案件中,他的名字被随机算法分配到母亲案卷的理论概率,仅为百分之零点零三。
这微乎其微的概率,已足以称之为奇迹,或者说,诅咒。
而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日志中隐藏的细节。
从案件进入最高法复核程序的那一刻起,卷宗的电子编码旁边,就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标记——“优先通道”。
所有文书的流转节点,审批路径,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规划过。
那条路径完美地、不多不少地,恰好绕开了当时院里以严谨和较真着称的三位资深大法官。
最终,这份滚烫的卷宗,被毫发无伤地送到了一个初出茅庐、急于证明自己的复核监督官面前。
一个姓陈的年轻人,kl chen。
他不是误入棋局的棋子,他是被棋手亲自挑选,并被引导至那个最关键位置的……屠刀。
一把以“程序正义”之名,挥向自己至亲的屠刀。
他是这个圈套里,最完美无瑕的执行工具。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苏棠的艺术展正接近尾声。
她看着展厅里那些探讨记忆与遗忘的艺术品,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找到苏砚和裴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利用剩下的展期,我们举办一个特别展,就叫‘记忆证言’。”苏棠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我们邀请所有来看展的普通人,匿名写下他们生活中那些被遗忘、被篡改,却又真实发生过的片段,投进一个装置里。”
她口中的装置,是她暗中联系陈东设计的。
那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箱子,参与者投入纸条后,箱子会随机播放一段音频。
那段音频,是经过“茧”计划类似技术篡改过的“虚假记忆”,可能是新闻播报,也可能是日常对话。
几秒钟后,机器会揭示其真实的原声作为对比,让每一个参与者都切身体会到记忆被操纵的恐怖。
更重要的是,陈东已经通过特殊渠道,将这台设备的数据接收端,接入了警方备案的公共安全网络。
任何数据一经生成,便会同步加密备案,确保无法被远程劫持或删除。
这是一场以艺术为名的阳谋,一次对公众发起的集体记忆唤醒。
展览重新开放的当晚,人头攒动。
人们对这个新奇的互动装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纷纷写下自己的故事投入其中。
展厅的角落里,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却对展览本身毫无兴趣。
他绕到后台工作区,趁工作人员不备,将一个u盘插进了控制终端。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发现,不远处的阴影里,裴溯一直冷冷地注视着他。
就在那人试图上传一段音频文件时,裴溯走了过去,以艺术展特聘法律顾问的身份,要求检查设备安全。
男人的眼神瞬间慌乱。
裴溯动作更快,直接断开了终端的网络连接,并当场报警,以“涉嫌破坏公共信息系统”为由申请了证据保全。
警方迅速赶到,从那枚u盘里,提取出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录音。
录音里,是苏砚的声音,她在为自己过去的“冷血无情”而道歉,言辞恳切,充满了悔意。
警方很快查明,该男子是一家司法舆情公司的外包技术员。
据他供述,有人在暗网出价十万,要求他将这段录音植入展会的后台系统,在午夜零点人流量最大时公之于众,并配合水军,一夜之间将“冷血法医的午夜悔过”刷上热搜。
一场针对苏砚的舆论狙击,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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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苏砚拿到了那段伪造录音的元数据备份。
她没有去听内容,而是直接将其导入了声纹分析系统。
她想知道,对方究竟是用什么技术,能将自己的声音模仿得如此天衣无缝。
分析结果呈现在屏幕上时,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段录音的声纹基底,并非通过模仿或ai合成,它的源头,竟然来自一份七年前的脑电波活动记录。
记录的日期,正是她因为姐姐的死而精神崩溃,陷入重度昏迷的那段时间。
“茧”计划,早在七年前,在她最脆弱、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就已经将她的意识碎片数字化,变成了可以随时提取、任意组合的数据。
他们可以利用这些数据,生成任何“她”说过,或“她”从未说过的话。
她盯着屏幕上那串代表着她思维活动的数据流,耳边忽然响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那句话:“……替姐姐活下去。”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的人生,就不再只属于她自己。
她背负的,或许不只是对姐姐的思念,更是姐姐未竟的使命,和一段被“茧”彻底抹除的真相。
她拿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冷静而决绝,像是在宣布一场战争的开始。
“裴溯,我们得做一件违法的事。”
“我们得去偷一份,一份本不该存在的档案。”
电话那头,裴溯沉默了片刻,随即用同样坚定的声音回答:“好。”
挂断电话,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将一张张冷漠或鲜活的面孔映在玻璃上。
这个世界依旧按照它固有的规则运转着,浑然不知,有四颗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棋子,已经决定不再遵守任何规则。
他们将用自己的方式,掀翻整个棋盘。
夜色,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
生锈的铁门在陈东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深夜的打扰。
废弃物证中转站内,铁锈与尘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厚重得如同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