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窗明几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阳光下尘埃的味道,形成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
苏棠坐在书桌前,指尖的笔却像一枚蓄势待发的匕首。
她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缓慢,仿佛在用笔尖感受纸张纤维的呼吸。
今天食堂的番茄炒蛋有点咸,但阳光很好。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是她精心选择的铠甲,包裹着只有苏砚能懂的信号。
她没有署名,只是在信纸的末尾,用铅笔极轻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信被投入那个造型古朴的专用邮筒。
它不连接任何网络,是陈东在这座信息监狱里为她们开辟的唯一一条安全通道。
每天下午四点,一个沉默寡言的园丁会来取信,将其混在一堆修剪下来的花草垃圾中运出去。
物理传递,是这个时代最原始也最可靠的加密方式。
三天后,回信抵达。
苏棠在无人注意的午休时间,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划开信封。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谈论着天气和一本无关紧要的畅销书。
但她的目光死死锁在纸页的右下角,那里有一道极细、几乎难以察觉的折痕。
折痕的角度精准而微妙,像一只蝴蝶被折断了半边翅膀。
她的心猛地一缩,随即被一股暖流包裹。
这是她们童年时发明的游戏,一种“安全标记”。
当她们被迫对父母撒谎时,就会在给对方的秘密纸条上留下这个标记,意思是“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很安全,我还是我”。
是姐姐,是真正的苏砚。
她没有被彻底替换,她的灵魂还在那具被操控的躯壳里挣扎。
苏棠闭上眼,将那道断翅的折痕紧紧贴在唇上,冰冷的纸张仿佛也带上了姐姐的体温。
与此同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城市的另一端打响。
最高监察院的特别听证会上,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前夜。
裴溯站在发言席前,身后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一段音频。
那是“苏砚”在一次公开医疗研讨会上的发言,声音温和而富有逻辑,与本人别无二致。
然而,裴溯按下了暂停键。
“各位,”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手术刀划开皮肤,“这段音频,是我用市面上最先进的语音模拟软件,花费三小时生成的。原始素材,仅仅是苏砚医生过去公开发表的五分钟演讲录音。”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裴溯没有理会,他将一份厚厚的文件递交给专案组组长。
“这是我团队出具的《关于人格模拟技术滥用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他环视四周,目光锐利如鹰,“当一个人的声音可以被完美复制,记忆可以被部分移植,甚至行为模式都可以通过算法深度学习,那么请问,我们用什么来定义‘本人’?我们又该如何相信我们所听到、所看到的?‘s - y协议’的签署,其核心证据链就建立在一段关键的语音遗嘱上。现在,我有理由怀疑,我们整个司法体系的根基,正被这项技术系统性地摧毁。”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专案组的成员们脸色凝重,尽管法院并未当场宣布立案调查,但舆论的压力已经透过紧闭的会议室大门渗透进来。
迫于形势,组长最终宣布,同意重启对“s - y协议”签署流程的全面合规性审查。
这是一个微小的胜利,却是裴溯撬动整个庞大机器的第一根杠杆。
在城市的阴影中,陈东的行动更为直接。
他像一匹孤独的狼,循着最微弱的气味追踪猎物。
那个代号“k”的神秘人,是整个阴谋的关键节点。
常规的追踪手段全部失效,k仿佛是一个生活在数字世界的幽灵。
但陈东相信,只要是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转换思路,放弃了网络追踪,转而侵入了全市的医疗保险系统。
经过数周的数据筛选和行为分析,一个异常记录浮出水面。
一个匿名为“k”的账户,其名下的高端医疗报销记录近期变得频繁,而所有的费用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市司法系统内部疗养院。
登记的病症一栏,赫然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一个藏在幕后、手眼通天的人物,却患有ptsd?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陈东伪造了身份,以一名心理评估专业的实习助理身份混入了疗养院。
这里戒备森严,但表面上却是一片祥和宁静的景象。
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在一次集体艺术治疗的间隙,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即便在室内也未曾摘下。
他坐在角落,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一种奇怪的节拍。
陈东假借送水的机会,用藏在袖口里的微型相机,抓拍下了一张对方的侧脸。
照片传回后方,经过与“klc”笔迹样本提供者档案中的照片比对,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他就是市检察院那位极少露面的副院长,康临川。
更惊人的发现接踵而至,技术人员在疗养院的网络日志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康临川病房内的电脑登录ip,在过去一个月内,曾三次秘密访问一个名为“镜像同步”的离岸服务器。
这个服务器,正是裴溯追查的那个储存着无数人格模拟数据的“幽灵主机”。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康复中心内,苏棠也在编织着自己的网。
她主动申请加入了新成立的艺术治疗小组,这个小组的负责人恰好是她之前刻意交好的那位护士。
在一次小组讨论中,苏棠提议,大家可以共同创作一幅名为“自由记忆墙”的巨型油画,每个人都可以画下自己心中关于自由和记忆的画面。
这个充满正能量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苏棠分到的区域在画布的左下角。
她用一下午的时间,画了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一只手苍白纤细,指节分明,握着一支笔;另一只手则更加有力,掌心带着薄茧,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画面充满了张力,既是姐妹俩的写照,也暗示着她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抗争。
没有人注意到,在调配颜料时,苏棠悄悄将一种特殊的荧光剂混入了白色的油画颜料中。
当天深夜,趁着所有人熟睡,她溜回活动室。
在黑暗中,她用混有荧光剂的颜料,在自己画作下方的画布夹层里,用极其细微的笔触,飞快地写下了一串摩斯密码。
密码的内容简洁而致命:“k在南院307,每周四晚用药。”
第二天清晨,负责清洁活动室的清洁工像往常一样开始工作。
他就是陈东安插在这里的线人,一个因为家人曾受冤入狱而被陈东救助过的退伍军人。
当他擦拭到“自由记忆墙”时,手指在苏棠的画作区域停顿了一下。
多年的侦察经验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触感,画布夹层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厚实那么一点点。
他不动声色,用一块特制的清洁布反复擦拭那个区域,布料的特殊材质悄悄沾染下了一丝肉眼看不见的颜料样本。
半小时后,样本被送出康复中心,信息在第一时间被成功破译。
周四晚,夜色如墨。
一场由监察机关牵头,联合特警部队的突袭行动闪电般展开。
目标直指市司法系统内部疗养院南院307病房。
行动小组破门而入,然而,病房内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外出散步。
带队的警官脸色铁青,他知道他们扑空了。
陈东则在房间里快速地搜索起来。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一本摊开的病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