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悬浮的每一颗微粒,似乎都承载着被遗忘的罪案记忆。
四道手电光柱在黑暗中交错,切割着凝固的死寂,最终汇聚于一张铺在破损木箱上的陈旧图纸。
图纸被苏砚的手指压得平整,她的指尖在某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上轻轻敲击,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
“市司法档案馆,地下七层,历史绝密卷宗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s-y协议’的原始签署记录,不在任何我们能想到的监察机关,而在这里。编号d-7-004,保管等级——焚毁级。”
“焚毁级?”陈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电光下,他脸上的疤痕显得愈发狰狞。
他曾是系统内最顶尖的追踪专家,对这些内部术语的含义了若指掌。
“这意味着档案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威胁。那地方连常规监控都没有,因为根本不需要。任何未经授权的进入,都会触发物理清除机制。进去的人,本就不该出来。”他的话音刚落,仓库角落里传来一声老鼠的尖叫,随即又归于沉寂,仿佛被这番话里的寒意扼住了喉咙。
苏棠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几张薄如蝉翼的纸和一支精密的刻画笔。
她将图纸推到一旁,借着手电光展示自己的成果。
“三个关键审批官的签名笔迹,我已经复刻完毕,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七。我还根据内部流出的截图,设计了电子假条的模板,格式和加密算法都模拟了最新的oa系统。”她的话语冷静而专业,仿佛在谈论一件艺术品,而非足以让四人万劫不复的伪证。
“只靠伪造还不够,”裴溯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始终保持着观察者的姿态,目光锐利如鹰,“系统审批可以通过,但实体档案的调阅必然惊动守库员。我以‘战时司法心理干预史’的学术研究名义,提交了一份预审流程。申请报告里,我故意留下了一个关于档案引用页码的轻微逻辑漏洞。”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尽职的审核员,为了纠正这个无伤大雅的‘错误’,会下意识地选择最快捷的方式——手动调阅实体档案进行核验。这样,我们就能在不引起任何警觉的前提下,锁定守库员的精准换班时间。”
行动被定在三天后,一个预报有雷暴的夜晚。
暴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城市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都冲刷出来。
档案馆外,一辆印着“市政电力抢修”的工程车悄然停在路边。
陈东穿着一身湿透的维修工服,熟练地撬开一个不起眼的检修井盖,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去。
他毫不在意,只专注于手中复杂的线路。
火花闪烁,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档案馆外围区域的路灯和景观灯瞬间熄灭。
对讲机里传来他简短的报告:“c区线路老化短路,已处理。预计恢复时间,十五分钟后。”
与此同时,一道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瘦削身影,推着一辆消毒车,从员工通道刷卡进入。
是苏砚。
防护服完美地掩盖了她的身形和面容,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成了她最好的伪装。
消毒车底部,一台经过改装的尸检用紫外线扫描仪正静静地躺着,它的高能射线可以在不拆封的情况下,穿透常规档案袋,读取内部墨迹形成的微弱反光。
“门禁系统已覆盖,倒计时,八分钟。”裴溯的声音从苏砚耳朵里的微型耳机中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正身处数公里外的一个临时据点,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跃,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流如瀑布般倾泻。
他利用陈东从警队废旧设备里淘来的旧警用密钥,找到了系统的一个后门,制造了一个仅持续八分钟的“幽灵权限”。
地下七层,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霉变纸张的特殊气息。
这里没有灯,只有应急指示牌发出幽幽的绿光,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苏砚的脚步轻得像猫,心跳却擂鼓般响亮。
d区,档案架如钢铁丛林般林立,每一座都像是一块墓碑。
她按照图纸的记忆,在迷宫般的架子间穿行,最终停在了最深处的d-7-004号铁箱前。
这与其说是铁箱,不如说是一个嵌入墙体的保险柜,表面没有任何钥匙孔或密码盘,只有一个光滑的面板,上面有两个指纹凹槽和一个瞳孔扫描镜头。
死路一条。
但苏砚只是深吸一口气,从防护服内侧取出一个恒温样本盒。
她打开盒子,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薄如皮肤的指纹膜,贴在自己的食指上,然后又取出一张高精度虹膜照片,对准了扫描镜头。
这些生物样本,来自于康临川——那位被他们视为突破口,却在被捕前离奇死亡的关键人物。
陈东花费了整整一周时间,像个拾荒者一样,从康临川最后体检的医院垃圾中转站里,将这些被当做医疗废物的“垃圾”回收了回来。
“滴——”一声轻响。指纹验证通过。
“滴——”又一声。瞳孔验证通过。
沉重的金属锁扣应声弹开。
箱内没有预想中的成堆文件,只有一本a4大小的黑色硬皮册,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像一本无字的死亡之书。
苏砚戴上特制手套,翻开册子。
内页并非协议条款,而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日志,记录着三十个以“sy”为代号的个体的详细监控记录,从心理状态到社会关系,无所不包。
她的手指飞快地翻动,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停在了最新的一页上。
那是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sy-01 情感锚点:裴溯。建议强化其负罪感,以维持现有控制稳定。”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sy-01……是裴溯?
“时间到,撤离!”耳机里传来裴溯急促的命令。
苏砚猛地合上册子,塞进怀里,转身就跑。
三人原计划在地下二层的楼梯间汇合,再由伪装成垃圾清运车的接应车辆离开。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栋大楼!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将他们脸上错愕的表情映照得一片血红。
“车呢?”陈东低吼,对着空无一人的后巷。
裴溯的耳机里传来一条延迟的消息:“目标车辆司机被临时抽调,执行紧急任务,无法到达。”
“混蛋!”
“走消防通道!”裴溯当机立断,指向另一条更为隐蔽的逃生路线。
混乱中,苏砚奔跑时感到怀里的硬皮册硌得生疼。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却触到了一丝异样的粗糙感。
借着消防通道一闪而过的应急灯光,她发现册子的最后一页,竟然夹着半张被烧焦的纸片。
纸片边缘已经碳化,但中间还残留着一行用特殊墨水写下的字,字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若双茧互锁计划失败,则启动‘赎罪仪式’——让执刀者,亲手审判执刀者。”
苏砚的脚步猛然一顿,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监控日志,裴溯的名字,还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不是一份单纯的档案。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饵料!
当他们终于摆脱追捕,浑身湿透地挤在一处早已废弃的地铁站台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雨势渐歇,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更胜之前。
“不对劲,”陈东一边拧着湿透的衣角,一边喘着粗气说,“从我们切断电源,到警报响起,中间间隔只有五分钟。档案馆的安保系统,在外部供电异常后,会先切换到备用电源,自检流程至少需要十二分钟才会上报异常。五分钟……这根本不符合正常响应流程。”
裴溯没有说话,他迅速接入了城市的交通监控系统,手指在简易电脑上敲击如飞。
很快,几段模糊的监控录像被调取出来。
画面中,他们逃离档案馆后所经过的几条街道上,始终有一辆无牌的黑色轿车,如鬼魅般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后方。
陈东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关掉电脑,站起身,目光在另外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裴溯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同伴间的信任,而是淬了冰的审视。
“守库员换班是假消息。”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金属,“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监控之下。他们知道我们会来,知道我们会找什么,甚至知道我们会怎么逃。有人……把我们的全盘计划,提前泄露给了‘k’。”
苏棠和苏砚的呼吸瞬间停滞。
陈东的话语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能接触到最终审批流程,并以此为基础制定整个潜入方案的,只有一个人。”
废弃的站台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隧道深处传来滴水的声音,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之前因为共同目标而凝聚在一起的信任,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裂痕从每个人紧绷的神经末梢开始蔓延。
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仿佛连呼吸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