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法医中心大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尘埃与福尔马林的混合气味,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苏砚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从随身携带的解剖包里取出的不是冰冷的器械,而是一块洁白到刺眼的布。
白布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铺开,像一个仓促搭建的祭台。
她平静地躺上担架,视线扫过苏棠、裴溯和陈东,声音里没有温度,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今天,我是尸体,她是主检法医。”她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了苏棠,“按标准流程,从外伤记录开始。”
苏棠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但她握着记录笔的手却稳如磐石。
这是姐姐的战场,她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法医的角色,声音因压抑而沙哑:“尸体,女,身份信息苏砚,预估年龄二十八岁。体表检查开始。”她的目光落在苏砚的左臂上,那里有一道狰狞的陈旧性疤痕。
“左前臂可见陈旧性瘢痕,长约七厘米,边缘不规则,疑似锐器伤。”
苏砚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补充:“打开紫外光灯。”
裴溯立刻会意,将一盏便携式紫外勘察灯对准了那道伤疤。
幽蓝的光线下,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在旧伤疤周围的皮肤上,浮现出肉眼不可见的、大片网格状的微弱荧光残留。
苏棠的笔尖在记录本上划出了一道深痕,她的心跳如擂鼓。
“紫外光下见大面积荧光物质残留……成分待检。初步提示……提示曾接受非自愿、大剂量的药物干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她姐姐所受苦难的控诉。
“继续。”苏砚的声音依旧平静。
裴溯早已架好了微型高清摄像机,一个不起眼的红点闪烁着,冰冷地记录下眼前的一切。
直播信号已经通过他编写的加密通道,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这不是一场表演,而是一次没有法庭的审判。
苏砚开始引导这场诡异的“尸检”。
“下一步,神经系统。”她闭上眼,仿佛真的只是一具任人探查的躯体,“裴溯,展示脑电图异常波段分析。”
屏幕上,一段被标注为红色的脑电波图谱跳了出来,它的波动频率与正常人的深度睡眠或记忆提取状态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被强行覆写的、极不自然的规律性。
“这是在我被认定为‘精神失常’前四十八小时的秘密检测数据,”苏砚的声音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解说员,“这种波段,在任何已知的精神疾病中都未曾出现过。它只代表一件事——我的大脑,被当成了一块硬盘,有人在进行强制读写。”
接着是笔迹分析报告。
两份截然不同的签名并列在一起,一份是她过去行云流水的风格,另一份则是她签下那份“认罪书”时,犹豫、滞涩、结构失衡的笔迹。
“注意看横折处的停顿和捺笔的无力感,这不是一个人的书写习惯变化,这是神经肌肉在对抗潜意识指令时产生的痉挛。”
最后,一张头颅ct扫描的影像被放大,裴溯用光标圈出了一个位于海马体附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阴影。
“这是高密度金属残留,小于一毫米,常规扫描极易忽略。它的位置,精准地对应着长期记忆与情绪调控中枢。”
苏砚睁开眼,直视着镜头,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我不是精神失常。我是被系统性地、精确地重构了认知。而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她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他们清除了物证,篡改了记录,甚至改写了我的记忆,但他们忘了一件事。”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法医的指甲缝里,永远留着对抗的痕迹。他们没找到那枚比灰尘还小的,来自实验室特制手套的纤维。”
当苏棠的检查进行到后颈时,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苏砚的皮肤,躺在担架上的苏砚猛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电击的鱼。
她的牙关紧咬,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破碎的词语从喉咙深处挤出:“松手……快……松手……”
苏棠吓得立刻缩回手,脸色煞白。
“别停下。”苏砚的声音嘶哑,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尖锐的刺痛和血腥味让她混沌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继续……别听……那是指令……是他们植入的保护机制……”
她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对抗那股来自大脑深处的强大指令,开始复述那段被尘封的、真实的记忆。
“那天晚上,我闻到一股杏仁味的喷雾,然后就倒下了……苏棠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抱走……我追上去,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的证词,是我醒来后被‘补全’的。”
每说一句,她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次。
她空着的右手在身下的白布上,用尽力气划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那是她用自己的血液和指甲,在记录那段被抹去的真相。
就在苏砚与脑中的无形枷锁殊死搏斗时,裴溯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直播信号被他强行接入了城市应急广播系统的备用加密频段,同时,完整的视频录像被分割成无数数据块,上传到了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十几个匿名云盘中。
他转过身,面对镜头,冷静地陈述:“这不是一次非法的申诉,这是证据提交。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五十四条规定,任何通过刑讯逼供等非法手段获取的犯罪嫌疑人供述,应当予以排除。这其中,包括被科技手段操控、污染后产生的‘自我供述’。”
他的话音刚落,担架上的苏砚突然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她一把抓起解剖盘里那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臂的旧伤疤上,再次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立刻涌出,顺着她白皙的皮肤滴落在身下的白布上,像一朵朵绽开的死亡之花。
“他们用我的手,写下了他们的剧本。”她的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的刀锋,眼神里燃烧着疯狂与理智交织的火焰,“现在,我用这双手,写下我的终审意见。”
她伸出右手食指,蘸着左臂伤口流出的温热血液,在那片已经被指甲划得斑驳的白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大字。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她的痛苦与意志。
“苏砚,无罪。她的记忆,真实有效。”
直播信号在这一刻被裴溯掐断。
大厅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苏砚沉重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众人开始默默地收拾设备。
陈东负责检查摄像机,当他弹出那张小小的存储卡时,指尖触及到了一丝异样的粗糙感。
他借着灯光仔细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在存储卡的背面,有人用比针尖还要细的东西,刻下了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微型字母与数字:“st-00守护者已不稳定,启动s-y清除协议。”
st?
苏棠?
s-y?
苏砚?
清除协议?
陈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猛然抬头,望向苏砚。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残月从云层后透出清冷的光。
苏砚正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在看那轮月亮。
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正无意识地在满是灰尘的玻璃上,轻轻画着一只蝴蝶的轮廓,姿态轻盈而诡异。
而她的右手,却依然紧紧地、缓缓地握着那把刚刚划开自己血肉的解剖刀。
血液顺着刀锋与指节滑落,一滴,又一滴,在白布上晕开新的、尚未凝固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