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的门禁卡插入锁孔时,苏砚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裴溯的体温隔着半尺距离漫过来,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擦过她后颈血痕的温度。
此刻那只手正虚虚护在她后腰,像某种无声的锚。“密码输入器有热感应,”他声音压得比呼吸还轻,“我数到三,你按0728。”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0728是妹妹生日,而档案里激活日期是0428——这串数字像根细针,正往她神经里钻。
“三。”
金属锁舌弹出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门后是条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霉味更重了,混着某种化学药剂的甜腥。
苏砚摸出解剖刀,刀身贴着大腿内侧,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他们刚下到第三级台阶,头顶突然亮起白光。
“站住!”
手电筒光束从上方劈下来,苏砚本能拽着裴溯闪进转角。
巡逻队的皮靴声在阶梯上敲出急鼓,她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七年前暴雨夜也是这样,她背着妹妹跑过积水的巷子,身后是陌生人的脚步声,最后妹妹从她背上滑进雨幕,像条挣脱网的鱼。
“那边!”
裴溯突然攥住她手腕,拽着她冲进左手边一扇虚掩的门。
霉味在关门瞬间炸开,苏砚的鼻尖撞上冰冷的金属台面——是手术台,边缘还粘着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
“别动。”裴溯的呼吸扫过她耳尖。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按向自己胸膛,两人贴得极近,能听见彼此紊乱的心跳。
巡逻队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苏砚的视线扫过墙面,瞳孔骤缩——水泥墙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翅膀边缘用红漆描着血线,和苏棠撕碎的画一模一样。
更下方有行褪色的字:“st-01 19980315 脑桥植入成功”。
“走了。”裴溯的拇指轻轻摩挲她后颈的血痕,“他们去检查安全通道了。”
苏砚后退半步,解剖刀在掌心沁出薄汗:“这里是第一代实验室。”她的声音发颤,“小棠的档案编号是st-07,说明前面还有六个实验体。”
裴溯的手机屏幕亮起,冷光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档案室在走廊尽头。”他将手机转向她,监控画面里,巡逻队的红点正往相反方向移动,“我们有七分钟。”
七分钟足够让他们穿过走廊,足够让苏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足够让她想起妹妹在窗台尖叫时说的“他们在我脑子里种了茧”。
档案室的门没有锁。
金属档案架在两人推进去时发出吱呀声,苏砚的目光扫过标签——“st-01”到“st-06”的档案盒整齐排列,最里层的“st-07”位置空着,像个黑洞。
“在这。”裴溯蹲在墙角,指尖敲了敲地板缝隙。
他摸出从医务室顺来的镊子,撬动一块松动的地砖,露出个黑色硬盘,“加密了,但我带了破解器。”
硬盘接入破解器的瞬间,显示屏亮起雪花点。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直到视频里出现晃动的画面——是间白色实验室,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镜头调试仪器,她的后颈有颗红痣,和裴溯后颈那颗位置分毫不差。
“妈妈?”裴溯的声音突然哑了。
画面切到婴儿床,裹着蓝毯子的小女婴正抓着拨浪鼓。
苏砚的呼吸停滞——那是小棠,她认得妹妹耳后那颗朱砂痣,和自己一模一样。
苏砚的解剖刀当啷掉在地上。
“2005年4月28日,”视频里的时间戳跳动,“实验体st-07首次激活。”画面里的小棠突然抽搐,瞳孔震颤的模样和今天在窗台时如出一辙,“记忆读取成功,目标场景:2005年4月27日晚8点,幸福路32号巷口。”
巷口——是七年前妹妹失踪的地方。
苏砚的膝盖撞上档案架,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响。
她抓起硬盘冲向裴溯,视频里的画面还在闪回:白大褂女人在给小棠戴蝴蝶发卡,发卡上的碎钻闪着冷光,和苏砚在妹妹失踪现场捡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在发抖,不是质问,是确认。
裴溯没有否认。
他的手指抚过视频里母亲的脸,喉结滚动:“我查到母亲死前在做神经科学研究,但”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着苏砚从未见过的暗潮,“我没想到,她的研究对象,会是你妹妹。”
走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裴溯拽着苏砚躲进档案架后,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和童年时母亲临刑前握过他的那只手一样凉。
苏砚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他总说“法律不会说谎”,可此刻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真相。
巡逻队的手电筒光扫过他们藏身的位置时,苏砚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攥紧硬盘,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壳里——等出去,她要问裴溯,问他为什么早不说,问他母亲的研究和妹妹失踪有什么关联,问他
“跟紧我。”裴溯的低语打断她的思绪。
他拉着她往安全通道跑,风灌进衣领,苏砚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冷。
楼梯转角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身后裴溯泛红的眼尾重叠。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相信,他眼底的挣扎是真的。
可视频里母亲的脸还在她脑子里转,蝴蝶发卡的碎钻刺得她眼睛生疼——有些事,不是一句“没想到”就能带过的。
等回到病房,等小棠睡下,等所有秘密都摊在阳光下苏砚摸了摸口袋里的硬盘,舌尖抵着后槽牙。
她会让裴溯说清楚的,就算要剖开他的每一句谎言,就算
警报声突然在整栋楼里炸开。
裴溯的手在她腰上紧了紧,两人对视的瞬间,苏砚从他眼里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惊涛——他们都知道,今晚的潜入,只是撕开了茧的第一层。
而藏在最深处的真相,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锋利,更残忍。
警报声撕裂空气,红色灯光在走廊墙壁上投下血一般的影子。
裴溯拽着苏砚的手穿过防火门,金属门框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苏砚的呼吸撞在口罩上,潮湿的雾气模糊了镜片——他们刚才躲进清洁间时,她顺手扯了护士的口罩戴上,此刻布料被冷汗浸透,贴在人中处发痒。
“去小棠的病房。”裴溯的声音被警报声削得支离破碎,“他们要抓的是她,我们得确保她安全。”
苏砚的脚步顿了顿。
七年前暴雨夜的闪回突然涌上来——妹妹从她背上滑落时,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抠进骨头里。
她反手扣住裴溯的掌心,指甲掐进他虎口的软肉:“如果这是陷阱呢?”
“不是陷阱。”裴溯的拇指摩挲她手腕的脉搏,“刚才监控里,巡逻队的动线在往东侧聚集,西侧只有两个守卫。小棠的病房在西侧尽头。”他扯下领扣,露出锁骨处的银色挂坠,“我在她床头装了定位器,信号还在。”
苏砚的心脏漏跳一拍。
她想起今早给小棠换病号服时,裴溯说“我来系后面的带子”,原来那时他已经埋下了线索。
这个认知像根刺扎进她后颈,比刚才巡逻队手电筒的光更灼人。
病房门在两人冲进去时发出吱呀声。
苏棠蜷缩在病床上,白色被单裹到下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警报声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指甲盖泛着青白——和七年前在巷口等她买冰淇淋时一模一样。
苏砚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松开裴溯的手,快步走到床前,指尖刚要触到小棠的额头,裴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砚。”
那声呼唤太轻,轻得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
苏砚转身时,看见裴溯背靠着门,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泛青的下眼睑。
他的拇指抵着手机侧面,视频暂停在白大褂女人转身的画面——左眼角的泪痣,和他此刻泛红的眼尾重叠成模糊的影。
“你知道多少?”苏砚的声音在发抖,不是问,是撕裂。
她想起档案架上空着的st-07位置,想起视频里小棠抽搐时的模样,想起裴溯在楼梯转角说“跟紧我”时,掌心渗出的冷汗。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连成线,勒得她喘不过气。
裴溯的喉结动了动。
他从内袋摸出个泛黄的信封,封口处有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上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的。”他把信封推到床头柜上,玻璃表面发出细碎的响,“她在遗书里写:‘若st-07尚存,正义未亡。’”
苏砚的指尖悬在信封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信封边缘的毛边刺着她的皮肤,像小棠小时候用蜡笔在她手背上画的星星。
“st-07是小棠。”她说,不是疑问,“你母亲的实验体,是我妹妹。”
“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裴溯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三个月前我查到母亲死前在做神经科学实验,样本编号st-01到st-07,最后一个样本的记录被销毁了。我以为以为是母亲的愧疚,所以没敢深究。”他向前一步,手指虚虚覆在她手背,“直到在解剖室看见你给小棠做ct时,她后颈的蝴蝶状血管——和实验日志里st-07的特征描述一模一样。”
苏砚的手背在他掌下轻轻颤抖。
她想起上周给小棠做脑部扫描时,裴溯站在观察窗前,指节抵着嘴唇的模样。
那时她只当他是担心,现在才明白,他是在确认,在比对,在将她最珍视的人,和母亲的罪恶绑定。
“所以你接近我。”她抽回手,后退半步撞在床沿,“为了找到st-07,为了证明你母亲的研究不是恶。”
“不是。”裴溯的瞳孔剧烈收缩,“我接近你,是因为你查小棠失踪案时,眼里有团火。”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因为你解剖时说‘伤痕不会说谎’,和我母亲说‘数据不会说谎’的语气一模一样。是因为因为我想告诉你,你没保护好小棠不是你的错,就像我没保护好母亲,也不是我的错。”
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尖锐的蜂鸣转为低沉的呜咽。
苏砚听见走廊里传来皮靴踏地的闷响,越来越近。
裴溯松开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硬盘和遗书塞进她怀里:“走,从窗户。”
“小棠怎么办?”苏砚低头看向床上的人。
小棠的睫毛在颤动,像有蝴蝶在她眼底扑棱翅膀。
“带着她。”裴溯扯下窗帘绑成绳结,“他们要的是活体数据库,她在我们手里更安全。”
窗户刚推开条缝,子弹就擦着苏砚的耳际射进来。
她撞在窗框上,怀里的硬盘磕得生疼。
楼下的草坪上,七八个穿黑色战术服的人正仰着头,枪口全部对准二楼。
为首的男人摘下战术面罩,露出张苏砚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脸——方国栋,七年前小棠失踪案的刑警队长,结案报告上写着他在追凶时坠崖身亡。
“你们不该打开这个盒子。”方国栋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窗户,“现在,你们只能成为下一个祭品。”
苏砚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看见方国栋身侧的男人举起狙击枪,准星在裴溯胸口晃了晃,又移向小棠。
病床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她低头,正撞进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小棠的瞳孔缩成针尖,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视频里那个白大褂女人调试仪器时的微笑。
“我醒了。”
声音从苏棠喉咙里溢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苏砚怀里的硬盘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听见裴溯在身后急促地抽气,看见方国栋的枪口微微发颤——在小棠的注视下,所有的枪口都在发颤,像被风吹动的芦苇。
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这一次,苏砚听见了更深处的嗡鸣,像某种沉睡的机械,终于转动了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