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扯松领带冲进后台,皮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脆响,像极了当年在法院走廊追着法官喊“我要上诉”时的脚步声。
技术室的门虚掩着,宋杰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咖啡渍。
“来了?”男人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这破u盘的加密层比我奶奶的裹脚布还难缠。”投影仪的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屏幕里的代码洪流突然凝滞,一行红色小字跳出:“时间戳异常,需比对源文件。”
裴溯摸出手机,调出苏砚刚发来的照片——七年前的通讯记录扫描件,纸页边缘泛黄,却清晰印着林知远的手机号段。
“苏法医翻了半宿档案库。”他说,喉结动了动,“她说当年st系统干扰记忆前,通讯基站会先记录下异常频段。”
宋杰的手指顿住。
他摘下眼镜擦拭,再戴上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匹配上了。”投影仪切换画面,加密的时间戳像被剥茧般层层展开,最终定格在“2016年7月15日23:07”——正是苏棠失踪那晚。
背景音里突然混进细碎的风声,裴溯猛地直起身子:“这是……消防栓的滴水声?”
“对。”宋杰调出地图定位,红色标记精准落在当年苏棠失踪的巷口,“录音里的环境音没造假,是真的在案发现场录的。”
技术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
裴溯摸出西装内袋的薄荷糖,金属糖盒撞在u盘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想起苏砚说漏看鸭舌帽男人时的眼神,像被解剖刀划开的软组织,血淋淋地翻卷着。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苏砚的消息:“来解剖室,陈东找我。”
解剖室里福尔马林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时,裴溯看见苏砚背对着门站着。
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暗褐色的痕迹——是刚做完尸检?
还是……他的目光扫过她脚边的牛皮纸袋,封条上盖着“2016年积案”的红章。
“陈队?”他出声。
穿藏蓝色夹克的男人转过身,鬓角全白了。
陈东当年是苏棠案的主办警察,现在退休了,腰却比当警察时更弯。
“苏法医。”他声音发哑,手指摩挲着纸袋边缘的毛边,“当年我收了林知远的礼。”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细纹里泛着水光,“两瓶茅台,说让我‘别太较真’。后来st系统的事闹出来,我把这份调查报告锁进保险柜,想着带进棺材……”
苏砚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纸袋上的霉斑。
她打开封条时,裴溯看见她的手在抖——不是解剖时稳如磐石的手,是七年前抱着妹妹带血的蝴蝶发卡蹲在巷口的手。
纸页翻动间,一张银行流水单飘落在地。
裴溯弯腰捡起,收款人账号上的“林知遥”三个字刺得他瞳孔收缩。
“匿名账户?”苏砚的声音像碎冰,“林知远辞职前三天转的?”
陈东点头:“当年查st资金链,这是唯一没被销毁的记录。”他抓起桌上的一次性水杯猛灌,杯底磕在金属台面上发出脆响,“我对不起苏棠,更对不起被st毁掉人生的人……”
解剖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苏砚接起,裴溯听见电话那头说“林知遥到庭了”。
她挂电话时,白大褂袖口沾到解剖台上的酒精棉,湿了一片。
“该去法庭了。”她说,声音又冷硬起来,像戴回了那层刀枪不入的壳。
法庭的橡木长椅泛着暗黄的光。
林知遥穿着月白色衬衫坐在证人席,胸针上的蝴蝶在顶灯里闪着幽蓝的光。
裴溯翻着案卷抬头时,正撞进她平静的眼眸——像深潭,看不出底。
“林女士,”他翻开笔录,“您说从未参与st系统的核心研发?”
“是的。”
“那这张2016年7月12日的实验室门禁卡记录?”裴溯投影出照片,“凌晨三点,您出现在林知远的研究室。”
林知遥的睫毛颤了颤:“我去送文件。”
“送文件需要穿实验服?”裴溯调出监控截图,画面里的女人确实套着白大褂,“而当天林知远的实验日志里,写着‘st - 01样本情绪稳定性测试’。”
法庭里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
林知遥的右手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一下,两下,像摩斯密码。
裴溯的笔尖在“秋千梦境”四个字上顿住——这是苏砚在st残留数据里发现的关键词,所有被篡改记忆的人,都会重复梦见荡秋千。
“最后一个问题。”他放轻声音,像在哄受惊的鹿,“您最近,有没有梦见过秋千?”
林知遥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敲桌子的频率突然加快,指节泛白。
法警上前要制止,裴溯却看清了——那不是愤怒,是恐惧。
像被按进记忆深海的人,拼命挣扎着要浮出水面。
“反对!”对方律师拍桌,“诱导性提问!”
法官敲响法槌时,裴溯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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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砚发来的消息:“医院来电,苏棠的脑部扫描需要复核。”他望着林知遥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技术室里被还原的录音——林知远说“破茧重生”时,背景音里有个小女孩的笑声。
那声音,和苏棠小时候在小区秋千上的笑声,一模一样。
消毒水的气味裹着仪器嗡鸣涌进ct室时,苏砚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屏幕上的脑波图像被揉皱的锡纸,海马体区域的波动线正以03hz的频率不规则跳动——这不是正常记忆恢复的脑电特征。
“苏医生?”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需要我调阅前三次的扫描对比吗?”
苏砚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夜苏棠抱着布熊坐在沙发上的模样,小姑娘用甜软的声音说“姐姐,我梦见秋千上有只蝴蝶”,可下一秒又突然攥住她手腕,指甲陷进皮肤里:“别信他们,st在说谎。”当时她只当是记忆碎片的混乱,此刻看着屏幕上的波动,后颈泛起凉意——这根本不是记忆恢复,是多重人格切换的前兆。
“不用了。”她按下保存键,指腹在“异常标记”的选项上悬了三秒,最终点了“正常”。
打印机吐出报告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闪回:苏棠被推进救护车时,血从发缝里渗出来,黏着那枚蝴蝶发卡,而她举着解剖刀站在警戒线外,被记者的话筒戳着脊梁骨喊“凶手帮凶”。
现在她终于能保护妹妹了,可保护的方式,是说谎。
走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裴溯的影子先落进来,带着冷冽的雪松香水味。
他的西装领口微敞,领带歪在锁骨处,显然是从法庭直奔医院而来。
“苏棠的扫描结果。”他伸手要接报告,指尖却在触到纸张时顿住——她的指尖在发抖。
“你隐瞒了什么。”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手术刀,“从解剖室到法院,你看我的眼神都像隔着层毛玻璃。”
苏砚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像极了苏棠失踪那晚敲窗的雨。
“她很好。”
“很好?”裴溯笑了,可那笑比哭更刺人,“刚才在法庭,林知遥听见‘秋千’两个字时,脑电波监测仪跳了17次异常波峰——和苏棠昨晚在你家时,手机录音里的频率一模一样。”他掏出手机,播放一段模糊的声响,“这是你家客厅的监控,凌晨两点十七分,苏棠说‘姐姐,我是棠棠’,三秒后又说‘姐姐,我是01号’。”
苏砚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起昨夜给苏棠盖被子时,小姑娘突然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不像常人:“st的密钥在蝴蝶里。”当时她只当是说胡话,原来“01号”是st系统的样本编号。
“你早就知道。”裴溯逼近一步,“从技术室发现录音里有苏棠笑声的那一刻,你就猜到她是st的实验体。”他的手指扣住她手腕,温度烫得惊人,“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真相会让她再次崩溃,所以宁愿让凶手继续逍遥?”
“如果真相会毁掉她呢?”苏砚猛地抽回手,声音裂成碎片,“七年前我没能护住她,现在就算要我跪下来求全世界闭嘴,我也会做。”她抓起桌上的报告塞进白大褂口袋,转身时听见裴溯急促的呼吸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困兽。
“所以你选择和林知远当年一样的路?”他的声音在发颤,“用谎言筑成保护壳,最后只会让壳里的人被真相撕得更碎。”
苏砚的脚步顿在门口。
她想起解剖台上那些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的尸体,想起裴溯母亲临刑前在他手心画的蝴蝶——他们都被真相灼烧过,可有些人的伤口能结痂,有些人的却永远在流脓。
“你根本不懂。”她轻声说,“有些真相,是用命换的。”
门被摔上的巨响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裴溯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宋杰发来的消息:“林知遥的手机信号定位在法院天台。”他摸出薄荷糖含进嘴里,凉意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钝痛。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晚霞把云染成血红色,像极了母亲手心那只蝴蝶的颜色。
法院天台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时,林知遥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父亲的照片——那是st系统研发成功那晚拍的,他举着香槟杯笑,说“01号会是我们最完美的作品”。
她低头看自己手腕内侧,淡粉色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当年做情绪稳定性测试时,被自己抓出来的。
“父亲,我终于理解你了。”她对着风轻声说,指尖按在发送键上,“他们以为真相能摧毁一切,可他们不知道……”消息提示音响起的刹那,她转身走向电梯,嘴角的冷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真正的茧,才刚刚开始抽丝。”
裴溯赶到法院时,只看见林知遥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
他摸出手机,调出技术室还原的录音片段——林知远的声音混着苏棠的笑声,像根细针直扎进耳膜。
他盯着屏幕上的录音文件,指腹缓缓划过“剪辑”选项,楼下突然传来记者的喧哗声:“裴律师!听说st系统还有未公开的实验记录?”
晚风掀起他的西装衣角。
裴溯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想起苏砚说过的话:“光透进来的地方,往往也是最疼的地方。”他按下“保存”键,录音文件的名字自动生成:“破茧”。
裴溯的西装袖口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他喉结上。“裴律师,st系统的实验记录是否涉及非法人体试验?”镁光灯在他镜片上碎成星子,他望着手机里那个标着“破茧”的录音文件,忽然想起苏砚摔门时睫毛上的水光——她总把柔软裹在解剖刀的冷硬里,可有些真相,必须用更锋利的刃划开。
他按下发送键时,手机在掌心震得发麻。
视频平台的上传进度条爬得极慢,像在丈量十年前那个雨夜的长度。
母亲临刑前的蝴蝶还在他手心里发烫,而此刻,林知远的声音混着苏棠脆生生的笑,正通过数据流涌向千万个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