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割出金线时,苏砚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三小时。
她面前摊开的牛皮纸信封里,躺着从保险柜取出的残页——林知远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脆弱的黄,被火烧过的边缘蜷曲如焦蝶。
指腹轻轻抚过折痕,她忽然顿住。
第三道折痕的缝隙里,有极淡的铅笔印,像是被刻意擦过又没擦净的坐标:北纬30°17′,东经120°32′。
苏砚的呼吸一滞,从抽屉里抽出放大镜,玻璃压在纸页上时,铅笔印下竟还有一行更小的数字,是废弃医院的编号——市三院旧址,七年前就因医疗事故被查封的地方。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裴溯的消息:“早餐在厨房温着,我十点到。”她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六点十七分,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按了通话键。
“裴溯。”她的声音比往常快了半拍,“残页上的坐标不是数据,是地图。”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应该是他正在看昨晚整理的案件资料:“等我十五分钟。”
挂掉电话时,苏砚听见里屋传来细碎的响动。
她站起身的动作太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推开门的瞬间,她的呼吸几乎凝固——苏棠正站在落地窗前,晨光照得她的白裙半透明,发梢沾着没擦干的水珠,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云。
“姐姐。”苏棠的声音带着水汽般的颤音,手指死死抠着窗框,“我好怕。”
苏砚的喉咙突然发紧。
这是妹妹失踪后第一次完整喊出“姐姐”,可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魂魄。
她走过去,握住那双手,皮肤凉得惊人,指腹还留着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不怕,姐姐在。”她轻声说,另一只手抚上苏棠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是七年前被人拖走时撞在台阶上留下的。
指尖刚碰到皮肤,苏棠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她手背:“黑的全是黑的蝴蝶在吃我的骨头”
苏砚的心脏重重一沉。
这是“茧”系统的残留程序,用虚假记忆覆盖真实时留下的意识碎片。
她想起昨晚裴溯说的话:“st系统通过脑波频率重构记忆,就像在硬盘上反复格式化,总会有磁痕残留。”
“送她去市立医院的特护病房。”裴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砚转头,看见他倚在门框上,西装搭在臂弯,领带松了半寸,眼底有淡淡的青。
他的目光扫过苏棠颤抖的肩,喉结动了动,“他们有最先进的脑波监测仪,能定位干扰源。”
“不行。”苏砚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刀,“七年前他们说‘配合调查’,把她关在观察室三天三夜。”她低头吻了吻苏棠发顶,“她不是实验品,是我妹妹。”
裴溯沉默了两秒,走过来轻轻覆住她按在苏棠后颈的手。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指腹蹭过她手腕的旧疤——那是当年砸开观察室玻璃时留下的:“我联系陈医生,私人诊所,只有我们知道。”
苏砚的睫毛颤了颤。
陈医生是裴溯母亲的旧友,二十年来只给极少数人看病。
她抬头看他,晨光里他的睫毛投下阴影,像道温柔的栅栏。
“谢谢。”她轻声说。
裴溯没说话,只是把西装披在苏棠肩上。
苏棠突然抓住他的袖口,声音细得像游丝:“哥哥蝴蝶是不是在找我?”
裴溯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蹲下来与苏棠平视,声音放得极轻:“蝴蝶只停在最勇敢的人肩上。
你看,姐姐的白大褂上就有只蝴蝶,对不对?“
苏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苏砚——她今天穿了件立领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是裴溯送的蝴蝶形状。
小姑娘的手指慢慢松开,眼神逐渐清明,靠在苏砚怀里轻声说:“姐姐的蝴蝶不咬人。”
把苏棠交给陈医生时,苏砚在诊所外站了十分钟。
玻璃门里,裴溯正弯腰帮苏棠调整靠枕,小姑娘的手指绞着他的领带,笑得像朵初开的茉莉。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残页,转身走向地下车库。
废弃的市三院藏在郊区的梧桐林里,围墙爬满野蔷薇,铁门挂着的“查封”公告早被风雨剥落成碎片。
裴溯的车停在离大门两百米的土路上,他戴着黑色手套,正用工具撬生锈的门锁。
听见脚步声,他侧头笑了笑:“记得我昨天说的?
负三层档案室的通风管道十年前改过,现在是唯一入口。“
苏砚点头,从包里取出强光手电。
金属门被撬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像口陈了二十年的老井。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台阶上的青苔滑得惊人,裴溯始终走在外侧,手臂虚虚护着她的腰。
负三层的走廊没有窗,手电光扫过墙面,能看见斑驳的血手印——七年前的医疗事故里,这里曾是隔离区。
走到尽头时,苏砚的手电突然照到一扇没有编号的铁门,门缝里塞着张泛黄的纸,正是林知远笔记的纸页。
“就是这里。”裴溯的声音低了些,从口袋里摸出万能钥匙。
锁芯转动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门开的刹那,霉味更重了,混合着某种电子元件老化的焦糊味。
房间正中央摆着台老式电脑,屏幕蒙着灰,主机却亮着小红灯——有人最近开过机。
苏砚的手电光扫过键盘,发现键帽上的灰尘有新鲜的指痕,像是被人用软布擦过。
裴溯戴上手套,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呼吸——界面是熟悉的st系统登录页,但左上角多了个Ω符号。
输入林知远的生日密码后,文件列表里跳出个名为“记忆样本”的文件夹,第一个文档的名字让苏砚的血液瞬间凝固:苏棠·脑波模型·2016-2023。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
“所有被‘茧’系统重构记忆的人,脑波都会被记录。”裴溯的手指悬在触摸板上,“苏棠的记忆被覆盖过七次,最近一次是三个月前。”
屏幕蓝光映着他的脸,苏砚看见他的指节泛白。
她凑近些,发现文档末尾有段隐藏代码,像是用二进制写的备注:“核心在意识最深处,唤醒即湮灭。”
“湮灭?”她脱口而出。
裴溯正要解释,电脑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屏幕右下角弹出个未命名视频文件,缩略图是林知远的脸。
他的手指顿在“播放”键上,抬头看她:“要现在看吗?”
苏砚盯着缩略图里林知远的眼睛——那是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他自杀前留在研究室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轻得像叹息:“留着等苏棠的事解决了再看。”
裴溯没说话,只是把视频文件拖进加密文件夹。
他转身时,苏砚看见他后颈的汗湿了衬衫领口,在蓝光里泛着细闪。
“该走了。”他说,“陈医生说苏棠睡着了,我们得在她醒前赶回去。”
走出废弃医院时,阳光正穿透梧桐叶,在地上碎成金斑。
苏砚摸了摸口袋里的优盘——里面存着st-Ω的全部数据。
风掀起她的衣角,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滑出来,她弯腰去捡,却见是裴溯送的蝴蝶纽扣,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裴溯已经走到车前,正替她拉开车门。
他的影子落在她脚边,像道不会消失的屏障。
苏砚把纽扣攥进手心,温度透过指缝渗进血液——她突然想起林知远笔记里的另一句话:“每个被茧包裹的人,都在等一把能划开黑暗的刀。”
而她的刀,此刻正替她挡着风。
手术灯的冷光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熄灭时,苏砚的指甲正掐进掌心。
她盯着手术室门上“正在进行”的红灯,喉间像堵着块冰——从陈医生宣布“必须立即进行脑波剥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
裴溯的西装外套还搭在她肩头,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雪松味。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蝴蝶纽扣,金属边缘硌得指腹生疼。
这是方才在废弃医院捡到的,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想起林知远视频里的每一个字:“切断神经连接的成功率是37,但一旦失败,残留的程序会彻底吞噬宿主意识。”
“苏法医。”陈医生推开门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凝固的空气。
他摘下口罩,眉间的褶皱比三小时前更深,“脑波扫描仪显示,’茧‘的干扰源已经侵入海马体。
现在有两个选择——继续维持现状,她会在三个月内彻底遗忘所有真实记忆;或者“
“或者现在动手。”苏砚打断他,声音平稳得像解剖台上的骨钳,“我要自己操作。”
裴溯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一紧。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侧,西装袖口沾着苏棠方才扯皱的痕迹:“陈医生有三十年临床经验——”
“但只有我知道苏棠后颈的疤具体位置。”苏砚转头看他,眼底的光像解剖刀划开皮肤时的冷芒,“st系统的连接点在枕叶下三厘米,那里有她七岁时摔的疤,我摸过七百二十八次。”
裴溯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废弃医院,苏棠抓着他领带说“姐姐的蝴蝶不咬人”时,苏砚低头吻她发顶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眼眶发红,睫毛上凝着水光,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我需要你帮我。”苏砚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那道淡粉色的蝴蝶印记——那是他母亲临刑前用血画的,二十年都没淡去,“手术灯的角度要偏左十五度,脑波仪的频率要调至137赫兹,这些只有你能记清。”
裴溯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快得像解剖室里的计时器。
他转身对陈医生说:“准备局麻,我要全程监控脑波数据。”
手术室的门再次闭合时,苏砚的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蝴蝶纽扣。
她站在手术台前,看着苏棠闭着眼睛的脸——和七年前失踪那天一模一样,连睫毛的弧度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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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棉擦过后颈疤时,小姑娘的指尖轻轻蜷了蜷,像只受了惊的蝴蝶。
“频率137。”裴溯的声音从监控台传来,带着某种奇异的镇定,“电极贴在疤上两毫米。”
苏砚的镊子悬在半空。
她想起林知远笔记里的话:“每个被茧包裹的人,都在等一把能划开黑暗的刀。”此刻她的刀是电极笔,是脑波仪,是七年来刻进骨血的记忆——苏棠怕疼,打疫苗会躲在她身后;苏棠怕黑,睡觉必须开小夜灯;苏棠最爱的发卡,是她用攒了三个月的零用钱买的蝴蝶形状。
“开始刺激。”陈医生的声音像根线,绷直了整间屋子的空气。
脑波仪的波纹突然剧烈跳动。
苏棠的手指猛地攥住手术台边缘,指节泛白如骨。
苏砚的呼吸顿住——这是“茧”系统在反抗。
她想起视频里林知远说的“唤醒即湮灭”,想起方才裴溯在她耳边说的“如果失败,我陪你重新养一只小蝴蝶”。
“再加05毫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波纹在峰值处停顿了三秒,突然直线坠落。
苏砚的心脏漏跳一拍——那是宿主意识被吞噬的信号。
她几乎要冲过去,却见波纹又开始颤动,比之前更细,更弱,却带着某种倔强的频率。
“是苏棠的脑波。”裴溯的声音发颤,“和七年前你给我的样本吻合。”
手术灯在凌晨五点零七分重新亮起时,苏砚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摘下手套的手还在抖,却固执地撑着手术台边缘。
苏棠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你是谁?”
这句话像记重锤,砸得苏砚耳膜嗡嗡作响。
她看着妹妹的眼睛——那是双完全陌生的眼睛,没有焦距,没有温度,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是我,姐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苏砚,你的姐姐。”
苏棠的目光扫过她,落在裴溯身上。
他正站在监控台边,掌心的蝴蝶印记在晨光里泛着淡红。
小姑娘的手指动了动,轻声说:“哥哥你手心的蝴蝶,和姐姐的纽扣好像。”
苏砚的呼吸一滞。
她摸出口袋里的纽扣,在晨光里,金属表面映着苏棠的脸——那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笑容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
手机在此时震动。
苏砚低头,屏幕上是条未读短信:“凌晨三点,市立医院档案室监控被删。
老地方见,陈东。“
裴溯走过来,将她冰凉的手裹进掌心。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团不熄的火。
苏砚抬头看他,晨光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把终于出鞘的刀。
而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