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时,西装袖口规规矩矩扣着,却在经过她身边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银色纽扣按进她掌心。
那是微型摄像头,和她颈间的录音器连成信号链。
苏砚捏着纽扣的指节发白:“你确定林知远会来?赵天明去养老院的消息”
“我让人在他母亲的药里加了致幻剂。”裴溯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指腹擦过她耳后新添的疤痕——那是三天前追踪st系统服务器时被碎玻璃划的,“他会以为母亲在弥留之际喊出‘林知远’,这种刺激足够让那条老狐狸咬钩。”
废弃法院的铁锈味先一步涌进鼻腔。
苏砚踩着满地碎砖,仰头望着穹顶裂开的缝隙,阳光像把生锈的刀插进来。
裴溯的手掌虚虚护在她后腰,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摸到他绷紧的肌肉。
“苏法医,裴大律师。”
声音从二楼回廊传来,像砂纸摩擦金属。
苏砚猛地抬头,看见阴影里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面具眼洞处泛着冷光,正是st系统登录界面的幽蓝。
“比约定时间早了七分钟。”裴溯的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可苏砚知道,他西装内袋里的钢笔帽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那是他焦虑时的习惯。
面具人扶了扶面具边缘:“看来你们和我一样,都等不及要撕开这层茧了。”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皮靴碾过碎瓷片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炸开,“你们以为在寻找正义?不,你们只是证明了我的理论正确——当真相的茧太厚,总有人会用血肉去撞。”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七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她蹲在派出所,笔录上被划掉的名字墨迹未干,而此刻面具人喉结滚动的频率,和林宇航视频里的口型分毫不差。
“摘下面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近乎灼烧的真相即将破茧的刺痛。
金属摩擦声响起。
面具被掀开的瞬间,苏砚后退半步撞进裴溯怀里。
那张脸——左半张是正常的学者面容,右半张却像被火舌舔过的蜡像,皮肤皱缩成暗红的沟壑,睫毛烧得只剩半截,露出底下泛白的眼睑。
“林知远。”裴溯低念这个名字,钢笔在指缝间转了半圈,“st系统的首席设计师,三年前宣布死于实验室爆炸。”
“死的是替我顶罪的研究员。”林知远用正常的左脸对着他们,右脸的疤痕随着说话起伏,“我本想终止实验,那些拿数据当政绩的人却把我变成了活标本。看——”他扯起右脸的皮肤,露出底下埋着的银色芯片,“这就是‘茧’系统的终极形态,用科技把人永远困在自己的执念里。”
苏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解剖过的那些st实验体,后颈都有类似的疤痕——原来不是植入监控,是植入囚笼。
“赵天明呢?”裴溯问,“那个司法高层,他也是你们的棋子?”
林知远笑了,右脸的肌肉扯得芯片边缘渗出血珠:“他以为自己在操控茧,其实他才是茧里的蝶。半小时前,他在监狱收到了母亲临终前的录音——”他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沙哑的女声从扬声器里漏出来:“阿明妈对不起你当年是林教授求我说那个实验会害了更多人我替他顶了挪用公款的罪”
“不!不可能!”赵天明的嘶吼突然炸响,混着金属撞击声,“你们都骗我!你们都——”
戛然而止的尖叫。
苏砚的手机同时震动,是狱警发来的照片:赵天明趴在铁栏上,舌尖咬断的血滴在水泥地上连成串,右手食指蘸血写着“林知远的女儿”。
“他终于知道,自己奉为信仰的程序正义,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林知远的左眼里浮起悲怆,“就像你,裴律师。”他转向裴溯,“你母亲当年的冤案,st系统的第一份数据,就是她的庭审记录。”
裴溯的瞳孔骤缩。
苏砚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抖,抖得像暴雨里的芦苇。
她想起他说“法律是唯一不会说谎的武器”时的眼神,此刻那束光正在他眼底碎裂成星屑。
“至于你,苏法医。”林知远转向她,左脸的目光突然柔和下来,“你妹妹的记忆恢复程序,我确实启动了。但有些茧,破得太早反而会伤了里面的蝶——”
警笛声从远处涌来。
林知远看了眼手表,突然将一个优盘塞进苏砚手里:“这是st系统的全部数据。记住,真正的茧从来不是科技,是人心的执念。”
他转身要走,苏砚抓住他正常的那只手:“苏棠她到底”
“去市立医院负三层。”林知远抽回手,消失在警灯的红光里,“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裴溯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法医中心的同事:“苏姐,苏棠的监护仪刚才突然剧烈波动,她说她说要见你。”
苏砚望着掌心的优盘,又望着裴溯发白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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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穹顶的裂缝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那些常年握解剖刀和钢笔的茧相互抵住,像两把交叠的刀,要剖开命运织就的最后一层茧。
而在他们脚下,赵天明的血字正在慢慢渗进砖缝,像某种暗号的终章。
当消毒水的气味冲进鼻腔时,苏砚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废弃法院的砖灰。
她几乎是撞开了重症监护室的门,监护仪的蜂鸣声像一根细针,一下下扎进耳膜。
病床上的女孩正在动。
苏棠的手指蜷成极小的弧度,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青色,像一片被揉皱的玉兰花瓣。
她闭着眼睛,睫毛却在剧烈颤动,仿佛有一团火在眼皮底下燃烧。
“苏姐。”值班护士递来病历本,“半小时前脑电波突然异常,像是在做很激烈的梦。”
苏砚的指尖悬在妹妹手背上方,终究没敢落下。
七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悬着手——当时苏棠浑身湿透地扑进她怀里,说巷口有穿黑雨衣的叔叔给糖,她没接。
可等苏砚再回头,妹妹就不见了。
后来舆论说她“连亲妹妹都护不住”,她就学会了把所有温度都锁在解剖刀里。
“姐……”
极轻的一声。
苏棠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蒙着一层雾,像被雨水泡过的玻璃弹珠。
她望着苏砚,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你买了我最爱的桂花糕?在巷口等我时,我闻到香味了。”
苏砚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她们十岁时的事。
那年中秋,母亲留了钱说要去买月饼,却再也没回来。
苏砚攥着皱巴巴的纸币跑了三条街,给妹妹买了一块桂花糕。
巷口的老杨树沙沙作响,苏棠踮着脚要够她手里的纸包,发梢沾着杨絮,像一团会笑的云。
“棠棠。”苏砚跪下来,把脸贴在妹妹手背上,“你记不记得,那天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苏棠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的手指突然攥紧床单,指节泛白:“有……有蝴蝶。金色的蝴蝶,停在我手腕上。它说……说要带我去看星星。”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
st系统的实验记录里,所有被植入芯片的受害者都会出现“蝴蝶幻觉”——那是系统用记忆碎片编织的茧。
林知远说“破茧太早会伤了蝶”,可此刻苏棠睫毛上挂着的泪,难道不比虚假的甜蜜更真实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裴溯发来的定位:“来我办公室,林知远失踪了。”
苏砚替妹妹掖好被角,转身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玻璃碎裂声中,苏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姐,星星是冷的。我不想再看星星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剖开了苏砚所有的犹豫。
她蹲下来,把额头抵在妹妹额头上:“等我,我带你回家。”
裴溯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落地窗外的霓虹灯在他镜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见他西装领口的纽扣松了两颗——这是他烦躁到极点的标志。
办公桌上摊着一沓监控截图,最后一张停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林知远走进地下车库,再没从任何出口出现。
“他留了一封信。”裴溯推过来一个牛皮信封,封口处有暗红色的印记,像血,“在我公寓门口的信箱里。”
信纸展开时,苏砚闻到淡淡的松烟墨的味道。
林知远的字迹力透纸背:“如果你们真的想救那些孩子,请毁掉我剩下的研究笔记。它们藏在市立医院负三层的标本库,第77号冷藏柜。”最后一行小字被反复涂抹过,勉强能辨认:“茧的钥匙,在苏棠的记忆里。”
“他在引导我们。”裴溯的拇指摩挲着信纸上的折痕,“从赵天明的死亡到苏棠的记忆,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终点——必须亲手撕开这层茧。”
苏砚想起医院里苏棠说“星星是冷的”,想起解剖台上那些后颈带着芯片的尸体,想起裴溯母亲庭审记录里被st系统篡改的证词。
她摸出颈间的微型录音器,金属贴片贴着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炭:“今晚去市立医院负三层。”
“等天亮。”裴溯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专案组的人已经布控,我让老陈调了两辆便衣车跟在后面。”他的拇指抚过她虎口的茧,那是常年握解剖刀磨出来的,“我不能再让你冒险。”
苏砚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在废弃法院,他捏变形的钢笔帽,想起他说“法律是唯一不会说谎的武器”时眼里的光。
此刻那光还在,只是多了一团火——为她而燃的火。
“裴溯。”她轻声说,“如果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你会后悔吗?”
风突然掀起窗帘,卷着楼下的车笛声灌进来。
裴溯的喉结动了动,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
他的指腹蹭过她耳后的疤痕,那里还留着三天前碎玻璃划的疼:“我会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在解剖室第一次见你时,你低头看尸检报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影子。我就想,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有一把刀,能剖开所有谎言。”
苏砚笑了,眼角有点发烫。
窗外的霓虹灯流成了河,他们交握的手在玻璃上投下重叠的影子,像两棵根须纠缠的树。
“该走了。”裴溯抽回手,从抽屉里取出防割手套,“负三层的标本库二十年没更新过监控,我们得在天亮前找到笔记。”
苏砚把优盘塞进内衣口袋,那里贴着她的心跳。
经过办公桌时,她瞥见裴溯电脑屏幕上的起诉书,标题是“关于st系统非法人体实验的刑事指控”,被告栏写着林知远的名字,日期是明天上午九点。
凌晨两点的风灌进衣领时,两人站在市立医院顶楼。
下方的街道像一条发光的河,偶尔有救护车的蓝光劈开夜色。
苏砚望着远处重症监护室的窗户,那里有一盏灯还亮着,像一颗很小的星星。
“走吧。”裴溯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毁掉笔记,唤醒苏棠,然后……”
“然后?”
“然后去吃你说的那家老巷口的桂花糕。”裴溯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我查过,那家店还在,老板记得十年前有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踮着脚要买最后一块桂花糕。”
苏砚的鼻子突然发酸。
她点点头,跟着裴溯走进消防通道。
台阶上的青苔滑了一下,她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听见他心跳如鼓。
回到公寓时已是凌晨四点。
苏砚脱外套时,有一张泛黄的纸页从口袋里滑出来。
她拾起来,看见上面是林知远的字迹,边缘被火烧过,只余下半行:“茧的核心……苏棠的……”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
苏砚把纸页放进保险柜最里层,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是裴溯送她的微型摄像头纽扣。
她合上保险柜,听见楼下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混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