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浅蓝条纹病号服,左眼角的痣在晨光里泛着淡褐,和苏棠梦境里“荡秋千的小哥哥”重叠得严丝合缝。
“苏法医,裴律师。”林宇航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他望着苏砚别在胸前的工牌,喉结动了动,“我看过你们给的st系统资料。关于记忆唤醒——”他突然攥紧了胸前的病号服,指节在布料下绷成青白的骨节,“我昨晚又梦见了。”
裴溯上前半步,挡住林宇航投往苏砚的视线。
他西装袖口的银链随着动作轻晃,那是母亲临终前用血画蝴蝶的手绳,“需要多久准备?”
“设备在三楼神经介入室。”林宇航转身时,病号服下露出一道从后颈延伸至肩胛骨的旧疤,像条扭曲的蜈蚣,“当年st系统给我们植入的脑波接收器,接口就在这里。”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疤痕末端,“林教授说这是‘茧’的脐带,等我们破茧成蝶,就能用它接收‘光’的指令。”
苏砚的呼吸在口罩后凝滞。
她想起苏棠昨晚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小姑娘攥着她的解剖刀柄喃喃:“哥哥的后颈有星星,姐姐,星星会疼吗?”
神经介入室的冷光比解剖室更刺目。
林宇航躺在操作台上,仪器的导线像银色的蛇,顺着他后颈的疤痕爬进连接口。
苏砚站在观察窗前,看着裴溯调试脑波模拟器——那是从赵天明实验室残骸里寻回的旧设备,显示屏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和苏棠记忆混乱时的脑电图像几乎重合。
林宇航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指尖在操作台上抓出白痕,眼尾的痣随着抽搐微微上挑:“冷……冰锥扎进太阳穴的冷。”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林教授站在玻璃后面,手里的咖啡杯有蓝月亮图案……他说,小航,你要记住,蝴蝶的翅膀越疼,飞得越高。”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苏棠被推进救护车时,也是这样颤抖着说:“姐姐,哥哥的手好凉,他说等蝴蝶硬了,就能带我飞出去。”
林宇航的瞳孔突然散大。
他的嘴唇开合,吐出的字句像被撕碎的纸片:“实验室的通风口会漏雨……标本柜第三层有本红皮日记……林教授说,我们要成为光……”他的手突然抬起,在半空划出一道颤抖的弧线,“笔……给我笔!”
裴溯冲过去。
林宇航抓过他的钢笔,在操作台上的病历单背面疯狂涂抹。
蓝黑墨水洇开,一只被锁链缠绕的蝴蝶逐渐显形——锁链的纹路,和赵天明办公室保险柜内侧的刻痕分毫不差。
“叮——”
裴溯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手机的瞬间,瞳孔骤缩——是陈东发来的照片,二十年前的研究档案扫描件上,《意识重塑与社会控制》的作者栏,赫然印着“周正雄”三个字。
那是三年前退休的司法部副部长,也是当年裴溯母亲死刑复核的主审官。
“林教授……”林宇航突然软倒在操作台上,汗水浸透了病号服,“他根本不是林正华。他是……”
“够了。”裴溯猛地扯断连接导线。
他盯着病历单上的蝴蝶锁链,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仪器,发出刺耳的嗡鸣。
苏砚接过他递来的病历单。
蝴蝶翅膀的褶皱里,隐约能看到用细笔添的一行小字:“光的背面,是更黑的夜。”她抬头时,正撞进裴溯泛红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冷火,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陈东说档案库的监控半小时前突然故障。”裴溯的拇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的“周正雄”三个字,声音低得像从地底渗出来的,“有人在清理痕迹。”他抓起桌上的病历单,锁链蝴蝶被折出锋利的棱角,“但赵天明的保险柜里,还锁着半枚蝴蝶胸针。”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
晨光透过玻璃,在裴溯的银链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他望着苏砚口袋里露出一角的st - 07文件,突然笑了,那笑容像刀尖上的血珠:“苏棠说蝴蝶硬了能撞破茧。”他转身走向门口,皮鞋跟敲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像在丈量黑暗的边界,“现在,该让他们看看,这茧有多脆。”
神经介入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时,苏砚听见林宇航在她身后轻声说:“那个蓝月亮咖啡杯……我在周正雄的退休典礼照片里见过。”
她摸出解剖刀,刀刃在晨光里闪了闪。
七年前这把刀写就的尸检报告,七年后或许会成为划开黑暗的剑。
走廊尽头,裴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苏砚低头看了眼病历单上的蝴蝶锁链,又摸了摸口袋里苏棠昨晚塞进来的纸折蝴蝶——小姑娘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给哥哥的翅膀”。
风从楼梯间灌进来,掀起她的白大褂下摆。
苏砚把纸蝴蝶和病历单一起收进文件袋,转身走向电梯。
金属门闭合的瞬间,她听见手机震动——是裴溯发来的消息:“保险柜密码,可能藏在蝴蝶的锁链里。”
电梯数字开始跳动。
苏砚望着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突然想起昨夜裴溯说的话:“真相是把双刃剑,割开黑暗时,也会割破我们的手。”
但此刻,她的手心里,正攥着两把刀。
夜色像浸了墨的纱布,裹住郊区公路。
裴溯的黑色轿车碾过碎石,前灯在两百米外的别墅外墙上割开一道惨白的痕——那是他们跟踪了三小时的目标,穿深灰风衣的男人消失的地方。
副驾储物格里的解剖刀硌着她大腿,那是她出门前偷偷塞进去的。
裴溯侧过脸,看见她眼尾的青黑像被墨水晕开,“苏法医,你该在医院陪苏棠。”
“苏棠今晚有护士看着。”苏砚扯了扯安全带,喉结动了动,“而且——”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保险柜里拍的半枚蝴蝶胸针,“这枚胸针内侧刻着‘林宅’,和林宇航说的蓝月亮咖啡杯,指向的都是这里。”
裴溯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
他想起三小时前在赵天明保险柜前,苏砚蹲在地上研究锁链纹路时,后颈的碎发被台灯照成半透明的金,像极了七年前他在档案里见过的苏棠的发梢。
“再给我五分钟。”他推开车门,风卷着枯草叶灌进来,“如果十分钟没信号——”
“我会带着解剖刀冲进去。”苏砚截断他的话,指腹摩挲着口袋里的st-07文件。
文件边缘被她折出毛边,那是昨夜翻了二十遍的痕迹。
别墅外墙的枯藤刮过裴溯手背,他摸出从林宇航那借的脑波接收器,屏幕在黑暗里泛着幽蓝。
密码锁的数字键上有新鲜的刮痕,他盯着锁链蝴蝶的纹路在脑海里翻转,按下“3-7-2-9”——正是林宇航记忆里δ波爆发的频率。
“咔嗒”。
门内的霉味比想象中更重。
裴溯的皮鞋踩过积灰,在地面印出清晰的鞋印——这说明主人离开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摸出钢笔按亮笔帽的微型手电,光束扫过客厅:茶几上扣着半杯冷掉的蓝月亮咖啡,杯壁还凝着水痕;沙发缝里露出半张儿童画,画着被锁链捆住的蝴蝶,和林宇航病历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裴溯!”
苏砚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带着压抑的急促。
他冲上楼时,正看见她站在储藏室门口,手电光打在墙上——整面墙贴满脑部扫描图,每张图下方都用红笔标着名字:林宇航、苏棠、赵天明……最中间那张扫描图边缘泛着黄,苏砚的手指轻轻抚过名字处的褶皱,“这是七年前的纸。”
裴溯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想起陈东发来的档案里,周正雄的签名旁有个模糊的批注:“建议剔除林知远相关记录”。
而此刻,扫描图最下方的日期栏,赫然写着“2015712”——正是苏棠失踪的那天。
“苏砚。”他转身时,正看见她扶着墙摇晃,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解剖刀上,“你——”
“低血糖。”苏砚扯出个苍白的笑,指尖刚碰到口袋里的糖盒,眼前突然炸开金星。
她听见自己的白大褂擦过墙面的声响,听见裴溯低咒着冲过来,听见他西装内袋的银链撞在自己锁骨上的轻响,然后坠入一片温热的黑暗。
裴溯把苏砚放在客房床上时,她的睫毛还在颤。
他去厨房倒温水,却在冰箱里发现半盒没拆封的葡萄糖;回来时,她已经攥着他母亲的银链,在睡梦中呢喃:“苏棠别怕,姐姐在。”
凌晨三点,苏砚是被消毒水味熏醒的。
她睁开眼,正对上裴溯的脸——他坐在床沿,领带松着,眼下青黑比她更重。
“我昏了多久?”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换了他的白衬衫,袖口卷到肘部,“你不该——”
“我该。”裴溯截住她的话,把温水杯塞进她手里。
玻璃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像他此刻发颤的尾音,“你连续48小时没合眼,解剖室、医院、保险柜,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苏砚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在神经介入室,他扯断导线时的手也在抖。
“你以为能保护我就不会受伤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七年前我护不住苏棠,现在——”
“现在你有我。”裴溯握住她拿杯子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里常年握解剖刀的茧,“我不怕危险,只怕失去你。”他低头吻她手背,温度烫得惊人,“所以你得活着,活着看我们撞破这茧。”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
苏砚拿起来,是医院护士发来的视频——林宇航坐在病床上,后颈的疤痕在镜头里泛着粉,他盯着镜头,喉结动了三次才发出声:“姐姐,我想起来了。”
视频里的林宇航抬起手,指尖虚虚点在空气里,像在描摹某个名字的笔画:“林教授……他叫林知远。”
苏砚的杯子“啪”地掉在地毯上。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自己蹲在派出所做笔录,警察递来的初审记录里,有个被黑笔重重划去的名字,当时她以为是笔误,现在才看清——被划掉的字迹,和林宇航此刻的口型,完全重合。
裴溯捡起手机时,屏幕还亮着。
他望着视频里林宇航颤抖的嘴角,又望着苏砚发白的脸,突然摸出西装内袋的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下“林知远”三个大字。
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赵天明今天下午会去城南养老院看母亲。”他把便签纸折成蝴蝶,放在苏砚手心,“有些饵,该挂出去了。”
窗外开始泛白。
苏砚望着他西装上未系的纽扣,突然伸手替他扣上。
指尖碰到他锁骨时,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七年前解剖室里,她握着解剖刀时的心跳,重叠得严丝合缝。
“天亮后,我们去查林知远。”她把纸蝴蝶收进st-07文件袋,“但裴溯——”她抬头看他,晨光里的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这次,我们一起撞。”
裴溯没说话。
他低头吻她额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客厅,茶几上的蓝月亮咖啡杯里,最后一滴冷掉的咖啡,正沿着杯壁缓缓滑落,在积灰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痕,像极了某种暗号的起始。
晨光穿透酒店窗帘的缝隙时,苏砚正对着镜子调整颈间的微型录音器。
金属贴片贴着皮肤的凉意让她想起昨夜裴溯握她手时的温度——那温度还残留在掌纹里,却被此刻胸腔里翻涌的钝痛压得发沉。
“三分钟后出发。”裴溯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带着刚剃须后的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