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投下幽冷的光斑。
方才那行突然跳出的【意识残留:裴清-0715-03】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他重新打开清除程序日志,滚动条拉到最底——本该被彻底格式化的数据库里,竟藏着一段加密代码,时间戳显示是七年前的深夜,正好是苏棠失踪那晚。
手机在桌面震动,苏砚的消息框还亮着:【明天带苏棠去做检查,你来吗?】他盯着屏幕里的蓝蝴蝶头像,喉结动了动,指尖却滑向通讯录最顶端的“裴溯”。
二十分钟后,裴溯推开技术科的门时,宋杰正把加密文件拷贝到移动硬盘里。
律师身上还带着江边的潮湿气,浅灰西装裤沾了点水痕——显然是接到电话就直接赶来了。
“什么情况?”裴溯俯身时,袖口露出半截银链,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宋杰调出代码:“清除程序触发了防御机制,这段日志用的是量子加密。”他推了推眼镜,“我试过所有常用密钥,破解进度卡在37就不动了。”
裴溯的指节抵在下巴上,目光突然顿住:“0715-03”他声音发沉,“我母亲的判决书编号是0715,她执行死刑的日期。”
宋杰的呼吸陡然一滞。
加密程序在裴溯输入母亲生日的瞬间裂开了缝隙。
数据流像被风吹散的雾,一行血红色的字浮现在屏幕中央:【意识样本001号已激活】。
“样本001”裴溯的拇指重重按在桌沿,骨节泛白,“赵天明的审讯记录里提过,st-next的实验体编号从005开始。”他抬眼时,瞳孔里像是烧着两簇冷火,“有人比他更早。”
同一时刻,老房子的卧室里,苏棠翻了个身。
暖黄的壁灯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半枚蝴蝶发卡躺在床头柜上,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突然攥紧床单,睫毛剧烈颤动:“姐姐林教授”
苏砚正给她盖被子的手猛地顿住。
“林教授?”她俯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棠发烫的额头,“小棠,谁是林教授?”
苏棠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白大褂他说蝴蝶要住在茧里等翅膀硬了才能飞”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姐姐,我疼”
苏砚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底端那个备注“陈叔”的号码——那是七年前负责苏棠失踪案的老刑警,现在已经退休。
“林教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晨练后的喘息,“我记起来了!
赵天明刚进局里时,跟着个搞犯罪心理学的林正华教授实习。
那老头后来去了国外,说是研究什么‘行为矫正’。
对了,当年在苏棠失踪现场捡到的笔记本,扉页上有个’茧‘字的涂鸦,我怀疑和他写的《群体意识操控理论》有关“
“地址。”苏砚打断他,“林正华在国内的研究所有地址吗?”
陈叔沉默了两秒:“郊区的安宁心理研究所,十年前就废弃了。
但小苏,你听我说——“
苏砚已经挂了电话。
她望着床上沉睡的妹妹,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直到金属边框在掌心压出红印。
第三日清晨的雨丝裹着凉意。
苏砚推开“福兴茶楼”的木门时,铜铃发出沙哑的响。
穿蓝布衫的茶倌抬眼扫了她一下,又低头擦桌子——角落里那个穿深灰夹克的男人,正用茶盖拨着浮叶,是陈东。
“坐。”陈东的声音比茶盏里的水还凉,“当年我查到有人用‘st’编号管理一群孩子,说是要培养‘完美证人’。”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张泛黄的照片,“这是st-03,唯一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的孩子。”
照片上的男孩大约十岁,左眼角有颗痣,背景是爬满常春藤的老墙。
苏砚的呼吸突然一滞——那堵墙,和苏棠记忆里老房子的秋千架后墙,纹路一模一样。
“他后来改了名字。”陈东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但半年前,有人在安宁心理研究所附近见过他。”
雨越下越大,打在茶馆的青瓦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敲。
苏砚把照片塞进随身的帆布袋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裴溯发来的定位:安宁路37号。
她望着窗外被雨帘模糊的街景,忽然想起昨夜裴溯说的话:“当年我母亲的案卷里,有张未公开的尸检报告,上面盖着安宁心理研究所的公章。”
茶盏里的水凉了。
苏砚起身时,帆布包的拉链擦过桌面,发出刺啦一声响。
陈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摸出根烟点燃,火星在烟雾里明灭——那点光,像极了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废弃研究所外看到的,实验室窗口亮起的灯。
傍晚的雨停了。
苏砚站在老房子的院子里,看裴溯给苏棠系好围巾。
小女孩的手扒着他的袖口,仰着脸问:“裴哥哥,我们要去找林教授吗?”
裴溯的手指在她发顶顿了顿,抬头看向苏砚。
她正望着院角的秋千架,木头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却被人新刷了层清漆,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天。”苏砚说,声音轻得像落在秋千上的一片叶,“我们去个地方。”
裴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有影子背后翻涌的暗潮。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触到她耳后冰凉的皮肤:“我让人查过安宁研究所的产权。”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上个月刚做过变更,新业主的名字是林正华。”
苏棠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女孩举着半枚蝴蝶发卡,追着一只蓝翅膀的蝴蝶跑过院子。
那只蝴蝶扑棱着飞过围墙,往城市的西北角去了——那里,废弃的安宁心理研究所正隐在暮色里,像只蛰伏多年的茧,等待着被刺破的时刻。
雨幕在凌晨四点停了,安宁路37号的铁门生着锈,被裴溯的皮鞋尖轻轻一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苏砚的帆布包擦过门柱,指尖碰到墙皮脱落的碎屑——和苏棠描述的“秋千后墙纹路”一模一样。
她望着院内疯长的野蔷薇,花刺勾住裤脚时,突然想起妹妹昨夜蜷缩在她怀里说的梦话:“蝴蝶在茧里哭,姐姐,我听见心跳声。”
“小心台阶。”裴溯的手掌虚虚地护在她后腰,西装下摆扫过满地碎玻璃。
地下室的霉味裹着某种化学药剂的甜腥味涌上来,苏砚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正中央那台老式脑波监测仪,荧光屏上竟还亮着幽绿的光斑,像只未闭合的眼睛。
“有人最近来过。”裴溯蹲下身,指腹抹过监测仪的金属外壳,“灰尘是新积的,最多三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在空旷的地下室激起回音。
苏砚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泛黄的实验记录贴得密密麻麻:【st - 01情绪阈值测试失败】【st - 04记忆重构出现排斥反应】,最下方一张被撕掉半页,残留的字迹里,“苏”字的草字头格外刺眼。
“这里。”裴溯的声音突然变紧。
他站在靠墙的铁皮柜前,锁孔里插着半枚蝴蝶发卡——和苏棠床头那枚断口严丝合缝。
苏砚的呼吸骤然急促,指甲掐进掌心,却还是稳住颤抖的手拉开柜门。
一沓泛黄的文件倾泻而下,最上面那张a4纸的标题让她血液凝固:【st - 07苏棠六岁记忆植入可行性报告】。
“秋千架、白大褂、‘蝴蝶住在茧里’……”苏砚的喉咙发涩,指尖抚过文件里的脑波图,“这是她的梦,他们给她植入的记忆。”她抬头时,看见裴溯正盯着文件末尾的签名栏——“林正华”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批注着:“建议终止实验,系统需要更稳定的样本。”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宋杰的消息:【赵天明在看守所自残,要求见你们。】
看守所的探访室弥漫着消毒水味。
赵天明的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右手指节敲着桌面,眼尾的皱纹里凝着笑:“苏法医,你妹妹的梦甜吗?”他突然向前扑,被铁栏撞得咳嗽,“告诉裴律师,他妈妈的死刑报告……也是我们系统的‘实验成果’。”
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椅面。
裴溯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喉结动了动,声音却冷得像冰锥:“你想交换什么?”
赵天明的笑声突然变了调,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林教授在等你们。”他说着,从袖管里抖出张字条,“但你们永远找不到他——除非……”
警报声在此时炸响。
狱警冲进来拖走赵天明时,裴溯眼疾手快捡起那张字条,背面用修正液涂着模糊的监控编号。
“监控室。”裴溯扯着苏砚的手腕往外走,西装袖口擦过铁门时撕开道口子,“他昨夜见过人。”
监控画面跳转到凌晨两点十七分。
穿囚服的赵天明站在放风区角落,背对着摄像头。
画面雪花噪点里,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走近,抬手时露出半截银色袖扣——和裴溯母亲遗物银链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是他。”裴溯的拇指重重按在暂停键,指节泛白,“七年前我在法院门口见过,给我母亲递最后通牒的人。”他的声音突然发哑,“宋杰说st - 01是最早的实验体,而我母亲……她的死刑报告编号是0715,和st - 01的激活时间完全重合。”
苏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残页鉴定完成,恢复内容已发送。】
深夜的法医办公室,台灯在两人之间投下暖黄的光晕。
苏砚展开打印纸,恢复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淡蓝:“林教授建议终止实验,但遭到更高层反对。系统需要能被意识操控的‘完美证人’,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能被编织的真相。”
裴溯的手指抚过“系统”两个字,像是要把纸戳穿:“赵天明只是棋子,林正华是执棋人,而他们背后……”他突然抬头看向苏砚,瞳孔里的冷火几乎要烧穿夜色,“是当年推动我母亲死刑的同一批人,是给苏棠植入记忆的同一批人。”
窗外的月光爬上苏砚的肩。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七年前,就是这把刀写下了裴溯母亲的尸检报告,成了“系统”定罪的“证据”。
“明天去医院。”裴溯突然说。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照片,是技术科根据陈东描述复原的st - 03:十岁男孩左眼角的痣,和苏棠梦境里“推她荡秋千的小哥哥”轮廓重叠。
“林宇航,st - 03,当年逃出的实验体,现在是脑科医生。”他的手指在照片背面敲了敲,“苏棠的记忆锁,可能只有他能打开。”
苏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想起昨夜苏棠攥着她的手说:“姐姐,荡秋千的哥哥说,等蝴蝶翅膀硬了,就能撞破茧。”她摸了摸口袋里的st - 07文件,又看了眼裴溯手里的st - 03照片——两个被系统困在茧里的孩子,或许正是撞破黑暗的那对翅膀。
晨雾漫进办公室时,裴溯的手机弹出新消息:【林宇航今日坐诊市立医院脑科。】他合上手机,看向苏砚的眼睛里有暗潮翻涌:“该去唤醒那只蝴蝶了。”
清晨六点的市立医院脑科楼层还浸在薄雾里,消毒水味混着晨间清洁的拖把水气息,在走廊地砖上洇出一片潮湿的灰。 苏砚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墙面,袖扣撞出细微的声响——那是裴溯昨夜塞进她口袋的,说是“沾过法院阳光的银饰,能镇住实验室的阴”。
电梯门开的瞬间,林宇航正好从诊室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