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睫毛在幽蓝光斑里颤动了三次。
第一次,她闻到了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气味,这气味极像解剖室冷柜打开时的味道,但更浓烈,浓烈得刺得鼻腔发酸。
第二次,后颈传来灼烧感,就像有根细针顺着蝴蝶胎记的纹路往脊髓里钻——那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特殊标记,母亲说是“幸运的形状”,此刻却成了连通地狱的通道。
第三次,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屏障:透明的,泛着冷色调的蓝色,极像停尸房的玻璃棺盖,而她正躺在类似的容器里,手腕和脚腕被金属环扣得生疼。
“欢迎回家,st - 03。”机械合成音从头顶炸响,震得耳膜生疼。
苏砚猛地吸气,却发现胸腔被什么东西压着,呼吸急促得就像刚跑完三公里。
她想抬手去够面前的玻璃,金属环立刻发出“咔嗒”的警告声,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小臂,像是某种电流。
st - 03。
这串字母数字在她脑子里转了两圈,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是苏砚,市立医院最年轻的主检法医,编号07 - 21 - 09,不是什么st - 03。
可后颈的灼烧感突然加剧,记忆像被人用镊子硬扯着往回拽——不是妹妹失踪那晚的暴雨,不是舆论里“见死不救”的谩骂,而是更早的,更早的事。
白色的房间。
七岁的苏砚攥着苏棠的手,妹妹的手心全是汗。
一位穿白大褂的女人蹲下来,眼睛弯成月牙:“小砚要记住哦,这里的每一盏灯,每一张床,还有妹妹的心跳声。”她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屏,苏棠的心跳曲线在上面跳动得飞快,“等有一天,妹妹害怕的时候,你要把这些记起来,才能保护她。”
“为什么要记这些?”小苏砚仰起脸,白大褂女人的影子笼罩下来,像一朵温柔的云,“妈妈说我们要去新学校。”
“因为小砚是最厉害的小战士呀。”女人摸了摸她的后颈,那里突然一凉,“这个标记,是你和妹妹的秘密钥匙。”
记忆突然中断。
苏砚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金属环却在这时松开了半分,像是允许她挣扎。
她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印,突然想起上周解剖的那具溺水尸体——死者手腕也有类似的压痕,当时她在报告里写“生前遭金属器械束缚”,现在这行字却像烧红的铁,烙得她眼眶发热。
“完成唤醒流程。”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电流杂音,“请确认实验体关联对象。”
关联对象。
苏砚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七年前暴雨夜,苏棠攥着蝴蝶发卡往巷子里跑时,自己追上去却被人从背后打晕;想起裴溯翻出的旧档案里,母亲主动顶罪的判决书;想起裴溯在电话里问“苏棠眼睛为什么是蓝色”时,她突然耳鸣的瞬间——苏棠的眼睛明明和她一样是深棕色,除非……
除非那不是苏棠。
后颈的灼烧感突然变成暖流,顺着脊椎窜到头顶。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接:白色房间里的电子屏,显示着两条相同的心跳曲线;苏棠的蝴蝶发卡,和裴溯母亲临终前画在他手心的蝴蝶,纹路分毫不差;赵强说她们是“最成功的两例,共享记忆,共享创伤,甚至共享蝴蝶胎记”——原来共享的,从来不是记忆,而是身份。
她不是苏砚,或者说,苏砚只是她被赋予的名字。
真正的苏棠,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她是被植入了“姐姐”记忆的实验体,是st计划里用来唤醒其他样本的“钥匙”。
所以当苏棠失踪案重启,当裴溯这个“茧的核心”靠近,她后颈的蝴蝶胎记才会发烫,才会在听到“苏棠眼睛颜色”时慌乱,因为那是程序在提醒她:你的记忆有漏洞。
“确认关联对象:苏棠。”机械音的语调突然变得尖锐,“请输入唤醒密码。”
苏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顶罪——不是为了保护“目击者”,而是为了保护实验体。
那些被藏在记忆里的真相,不是遗忘,而是母亲用生命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防止恶人通过她唤醒“茧”里的怪物。
而现在,防线正在瓦解,她能听见舱体外传来模糊的脚步声,极像裴溯那天在解剖室门口,皮鞋跟敲出的急鼓。
“密码错误。”机械音里的电流声更重了,“警告:茧体崩解进度27。”
苏砚突然笑了。
她想起裴溯捏碎照片时颤抖的声音,想起他冲进地下室时撞翻的档案盒,想起他说“法律是唯一不会说谎的武器”时,眼底闪过的脆弱。
原来他们都是茧里的人,被记忆裹得严严实实,以为自己在寻找真相,其实不过是在撞那层薄得可怜的茧壳。
舱体外传来玻璃轻响。
苏砚抬起头,幽蓝的屏障上突然映出一道人影。
那影子很高,轮廓像被水浸过似的模糊,但她看清了对方手里的东西——是裴溯总别在西装内袋的钢笔,银白的笔帽在幽光里泛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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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医生。”
声音从屏障外传来,不是机械合成音,是个活人,带着点沙哑的女音。
苏砚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认出了这声音——是杨柳,那个总在警局做心理侧写的咨询师,总说“人的记忆比证据更会说谎”的女人。
此刻她的脸贴在玻璃上,嘴角挂着笑,和平时冷静的模样截然不同。
“欢迎回到现实。”杨柳的指尖在玻璃上敲了两下,“现在,该我们聊聊,谁才是真正的茧中人了。”苏砚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玻璃屏障外,杨柳的脸被幽蓝光线割裂成明暗两半,左眼角的泪痣在阴影里忽隐忽现——她记得上周在警局做侧写时,这颗痣还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温和里,此刻却像枚淬毒的针。
“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杨柳的指尖沿着玻璃向下滑动,尾音轻得像羽毛扫过神经,“你才是那个真正被选中的人。”
苏砚的后颈又开始发烫,金属环在腕间收紧半寸,电流顺着血管窜到指尖。
她盯着杨柳瞳孔里跳动的光斑,那光斑和舱顶的冷光灯频率一致——这是监控画面的反射。
“你们操控不了我。”她咬着牙,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碎冰碴子的锋利,“七年前的暴雨夜,我追着苏棠跑过三条巷子;解剖台上的每具尸体,我都数过第12根肋骨的骨裂角度。这些记忆不是代码能写出来的。”
杨柳笑了,指节叩在玻璃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你以为‘苏砚’是名字?是身份?”她突然贴近屏障,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那是一串校验码。你妹妹的失踪、裴溯的追查、甚至你母亲的顶罪——全是为了激活这串代码。”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解剖室里裴溯摔碎的那张老照片:幼年的自己和苏棠站在樱花树下,妹妹发间的蝴蝶发卡闪着和裴溯掌心血印相同的鳞纹。
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不是“姐妹”,是“样本”。
“我们只是引导你回到正轨。”杨柳退后半步,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银色圆盘——那是裴溯总别在西装内袋的钢笔笔帽。
苏砚的瞳孔骤缩:三天前裴溯在解剖室说“要查st计划”时,这支笔就插在他左胸口袋,笔帽上还沾着她递给他的解剖报告墨迹。
“他来找你了。”杨柳转动笔帽,金属表面映出舱外走廊的监控画面——裴溯正沿着墙根狂奔,西装下摆被扯得歪歪扭扭,右手攥着把从消防柜里抽出的扳手。
他的领带散在颈间,发梢沾着碎纸片,是刚才撞翻档案架时扬起的灰尘。
苏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金属环的电流变成了灼热的触感,像裴溯那天在停尸房抓住她手腕时的温度。
她闭上眼,记忆潮水般漫过——他在法庭上替她驳斥媒体时泛红的耳尖,在解剖室替她挡住记者闪光灯时绷紧的后背,还有昨晚在警局楼道里,他压低声音说“我信你”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
“我不是工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舱内仪器发出蜂鸣,“我是苏砚。”
警报声骤然炸响。
苏砚猛地睁开眼,舱顶的电子屏开始闪烁红光,“茧体崩解进度”
后颈的蝴蝶胎记灼烧着,她突然看清了记忆里被覆盖的片段:白色实验室的墙上,贴着“st计划:双生唤醒机制”的海报,两个女孩的轮廓重叠在“核心样本”和“唤醒钥匙”的标签下——“苏棠”是困在茧里的实验体,而“苏砚”,是用来撞破茧壳的那把刀。
“系统准备强制沉眠。”机械音的语调终于出现裂痕,“5、4、3——”
苏砚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七岁那年,妹妹在白大褂女人离开后拽她衣角:“姐姐,我害怕。”她蹲下来,把妹妹的手按在自己后颈:“别怕,这里有我们的秘密钥匙。”此刻,那枚钥匙正烧穿她的皮肤,在脊髓里刻下妹妹的名字。
“苏——棠——!”
喊声撞在玻璃上,舱内的蓝光突然扭曲成无数碎片。
苏砚看见记忆的裂缝里,浮现出茧的结构:她所在的舱体是中枢,左侧三米处有控制终端,天花板通风管道里藏着逃生通道——那是当年白大褂女人带她和妹妹“玩捉迷藏”时,特意指给她看的“安全出口”。
机械音戛然而止。
舱外的监控画面里,裴溯的身影突然顿住——他抬头看向头顶的通风管道,扳手在掌心攥得发白。
杨柳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转身冲向控制终端,却在触到按键的瞬间,听见金属扭曲的尖啸。
苏砚盯着腕间的金属环——它们正在融化,像被高温炙烤的蜡。
后颈的灼烧感化作热流,顺着血管涌进指尖。
她抬起手,玻璃屏障在触碰的瞬间裂开蛛网纹,裂纹里渗出的不是玻璃渣,是记忆的碎片:母亲在监狱里用血写的信,裴溯母亲临终前画的蝴蝶,还有苏棠失踪那晚,巷口路灯下那个抱着公文包的背影——是杨柳。
“警报!核心样本觉醒!”
苏砚的指尖穿透了屏障。
玻璃破碎的声响里,她听见舱外传来踹门声,混着裴溯嘶哑的喊:“苏砚!”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流动着幽蓝的光,像当年实验室电子屏上的心跳曲线。
但这一次,那曲线的节奏,由她自己掌控。
通风管道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
苏砚抬头,看见裴溯的影子正从管道口探进来,扳手的反光刺得她眯起眼。
他的领口沾着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眼底的光比任何仪器都亮。
“抓住我。”他说。
苏砚笑了。
她伸出手,玻璃的碎片在掌心割出细血珠,却比任何钥匙都烫。
(舱外的警报声里,控制终端的屏幕突然亮起一行血字:茧破,蝶生。
)